于是曲音再度回荡在这片天地,却与方才的靡靡之音有所不同,多了几分杀伐之气。席上众人眼观鼻鼻观口,只是垂下头拿了酒盏饮下,却是如鲠在喉、难以吞咽。
满堂须眉自诩英雄豪气天命不凡,如今却被平日最看不上眼的一介妇人裹挟,指东不敢朝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人这才敛了架势收回目光,仰头抬手倾倒手中酒盏。略混浊的酒水在灯火照耀下映出灿金的颜色,扯成一条细长的水绳。偶尔也会因为吞咽不及溢洒出来,沾湿脖颈处的衣襟。
烈酒入喉如刀割,饮酒之人如常色。
“曲儿弹的不错,赏你了。”
那银质的酒盏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抚琴的女子桌上,出一声闷响。没多看那边的少女,祝影垂眸瞥了眼沾湿一片的衣襟,用手扯着抖了抖,这才抬眸环视一圈。
目光所及处无人敢抬眸与之交汇,她又是一声嘲讽的轻嗤,拿起早已倾倒一空的酒盏晃了晃:
“我营庆功宴受袭。突厥刺客贼胆包天,竟是扮作了舞女混入其中,归德中郎将淳获不幸遇刺身亡…大悲。”
她轻叹口气,好像身后的尸体真的死于某个不知名的突厥刺客。若不是这人怀里的枪尖还在往下滴血,这副悲痛的模样当真连众人都要被糊弄进去。
“在座诸位,请吧。”那人将手中空荡荡的酒盏向着地面作出倾倒的模样,然后众人招了招手。
“夜袭突厥火烧营帐…大捷。”
“归德中郎将淳获不幸遇刺身亡…大悲。”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偏偏众人看破,却谁也不敢说破。毕竟现在若是敢不知死活地和这女疯子叫板,恐怕今夜庆功宴的“遇刺人员”又要添上新的名字了。
没人怀疑这个疯子做不做得出来,就是他们几个一起上,这对她来说也就是动动枪尖的事情。
“突厥蛮族着实可恨,中郎将…且安去吧。”
那除了方才一瞥就无人在意过的抚琴女子停下了拨弦的手。无视了某个角落暗暗传来的警告目光,她拿起桌上早已空荡的酒壶,对着地面作出倾倒的动作,然后掷在了地上。
有了标准答案示范,再加上有了起头的人,原本还碍于面子谁也不想先屈服的部将们纷纷将手中杯盏中的酒水倾倒在地上,然后摔了杯盏。
在一声声的摔砸中,主座上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至此成为了向突厥难的一杆大旗。
“诸位做事也应该三思而后行才是。”祝影握着手中的枪杆在桌角上一敲,被震碎的干涸血蜡就抖落一地:
“书信抵达王城,便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三个月;而我抵达各位的营帐,便是乘着夜色摸黑走,也就几刻钟的脚程。”
“…自己回去好好掂量掂量吧。”
虽然主座上的那人放了话,一时之间也无人敢有所动作。生怕又是什么恶趣味的戏弄,先跑的人会被一枪挑死,和那早就凉得硬的中郎将做伴。
只待祝影后知后觉想起师寅还在堵着门,对着那边扬了扬下巴让人让开道来,众人这才纷纷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往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