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被捕入狱当天,或者说,在他还没前往甘露禅寺前,远在京师。
早朝刚刚结束,王公大臣们纷纷从大殿中有序退了出来。一些官员明显昨夜操劳过度,都忍不住地直打哈欠,而人群中的纪纲却是神采奕奕,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而就在膀大腰圆的纪纲即将走出宫门之时,一个擦身而过的小太监突然脚下一滑,一头撞在了纪纲的大肚子上。
旁边领着他的老太监都吓坏了,连忙上前训斥,“不长眼的小东西!走个路都会摔跤,冲撞了大人,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的?”
“没事没事,不打紧的,他还只是个孩子。”纪纲笑着搀扶起了面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太监,就像邻家叔叔般亲切问道,“小公公,你叫什么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回大人话,奴才叫小猴子,刚进宫不过半月,奴才该死,这腿脚天生不利索。”小猴子谦卑地低头谢罪,忐忑不安。
“小猴子公公,没事,宫里规矩多,以后可要多长个心眼,冲撞了我没事,要是撞上哪个王侯将相,那可就真掉脑袋了喔!”纪纲微笑着刮了一下小猴子的鼻梁,说的却是何其恐怖的故事。
老公公提溜着小猴子的耳朵回到了队列,像这样的小太监就是需要有人来给他们立规矩。
纪纲在人前一直保持着谦和有礼的模样,直到坐上了马车,那张笑脸迅垮了下来。因为他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封密函来,这正是刚才小猴子冲撞时,塞进他衣襟里的东西。
特别是当看见密函的落款,是一只水墨画的猴头,他更是怒不可遏了。作为大明特务机关的头儿,纪纲自然知道此等行为意味着什么,吗喽那畜生,居然能把势力范围延伸到宫中,这家伙的野心绝不可斗量了。
怒不可遏的纪纲撕开了密函,内容如下:
“纪纲大人展信佳,小生本沱灢一方逍遥乡绅,祖籍也是大明子孙,思念故土回乡求份差事光耀门楣。
小生深知大明未来,深系大人一人之身,良禽择木而栖,愿与大人共襄盛举,改朝换代。
特准备传国玉玺作为小生的投名状,还望纪大人可明小生一片赤诚之心。
但只可惜,纪大人绝非等闲之辈,自然不会轻信小生这海外游子。
故,小生准备将您所派之人一网打尽,先关起来。等您确定了小生之才能后,愿平等合作时,小生自会放他们出来。
当然,您会有如鲠在喉之感,恨不得马上拿小生的项上人头当夜壶用,不过小生现已成仙,您那些臭鱼烂虾,真伤不到小生半分。
还望纪大人好生思量,如果还想继续合作,请以书信形式,交还给送信之人。当然,如果您铁了心想与小生斗一斗,大可将小生信息透露给圣上,举国之力来要小生性命,小生荣幸之至。
是合是战,等纪大人的回信,吗喽敬上。”
纪纲握着密函的手气到抖,一张肥脸面容扭曲,那种打从心底里泛起的恶心感,似曾相识。对了,就是面对林川那桀骜不驯的孙子时,才有的恶心感。
“吗喽,我岂止要拿你的头当夜壶,我要让你在诏狱里烂掉,尸腐化水为止。”纪纲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
不用怀疑吗喽所言是否属实,因为三天后,就有来自宁波府的飞鸽传书,将白羽以及三百赤锦衣卫被抓的消息,送到纪纲的案头。
对于锦衣卫来说,这堪比奇耻大辱,自从永乐开年以来,锦衣卫在纪纲的带领下,在官场无不闻风丧胆,谁敢不给锦衣卫面子,那就等于是在摇号选诏狱里的小单间了。
而锦衣卫屠灭官员满门的事情,时有生,事后也没被任何罪责,毕竟关于这些官员的案件文书,会比他们的人头更早地被圣上获悉。
官员们对纪纲恨之入骨,但越是如此,圣上用起这把刀来才更加得心应手。
这几天等待下来,纪纲反倒不那么恼怒了,在确认吗喽所言非虚后,他通过关系,让那日的老公公将小猴子领出宫来。
月夜之下,纪纲将准备好的密函交到了小猴子的手中,依旧和蔼可亲道,“小公公,这是回你主子的话,可别弄丢了。”
“谢纪大人,关心。”小猴子谦卑地行了一个礼,迅消失在京师的街头。他并没有看信件,而是几经辗转,来到了一座秦淮河畔的水驿,将信件交给了一位船夫后,如释重负。
当他转身离开水驿,行走在回去的路上时,一头飘逸长,手提朴刀的广陵君却早在路边恭候多时。
小猴子害怕得左顾右盼,想逃,但刚刚转身,十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围了上来。
“别紧张,纪大人交代,要留活口,你可千万别作死了。”南镇抚司的天印校尉,用哄孩子的语气安抚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送信的。”小猴子站在原地瑟瑟抖,都尿裤子了。
“没关系的,我也只是一个抓人的,保证不会弄疼你。”广陵君面露狰狞道。
半个时辰后,被蒙着黑头套的小猴子,就被拖行到了诏狱地下名为“再回”的囚室。
这里没有窗户,却并不昏暗,巨大的火炉正烧红了烙铁,不时传出噗噗声。也许正是在地下的缘故,即便是6月的天气,牢房里也只透着阴森之感。
小猴子被铐在了木架之上,广陵君一把扯下了他头上的头套,映入他眼帘的,就是端坐在炭炉旁的纪纲。
“纪某或许不是好人,但纪某一向不喜欢为难孩童。因为我听不得孩子的哭喊声,会心软,所以杀小辈时,几乎都是一刀了事。”纪纲阴沉着脸,自顾自地说着。
“纪大人!我真的只是一个送信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况且你已经答应和我家主子合作了啊?为何还要为难于我?”小猴子颤抖地询问着,不知为何变成这副田地。
“别误会,合作归合作,不代表纪某就不生气了。敢如此戏耍于我,他应该已经想好了你会有这种下场了。
既然如此无情无义的主子,你还保他作何?来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如果你不说,我们也很擅长让人开口说话的。”此刻,纪纲远比地府的阎王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