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沃野镇,躺在暖和的被褥上,深秋初冬的夜晚,略带些冷意,但又不是那么冷。
顾南夕以为自己会躺床上就睡着,却没想到,直到夜月上梢头,自己依旧没有睡意。
顾南夕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没有吵醒熟睡的绿梅。
月光皎洁,洒在茅草屋顶上,整个镇子静谧中带着一点冷清。
县衙地方小,容不下那么多人。
好在沃野镇最不缺的就是茅草房,傅明远和李老大带着大部分将士另寻住处,只留下一队护卫,保护顾南夕。
“大将军可是心里有事?”
王不喜松松垮垮地披了件外袍,瀑布一样的墨,用簪子简单挽了个髻,整个人清雅中透着一丝慵懒,同白日里冷漠绝情的样子完全不同。
顾南夕从灶房里提起一个大肚壶,另寻了两个陶碗。
两人极有默契地在亭中坐下。
顾南夕斟满两碗冷茶,把一碗推到王不喜面前:“你来沃野镇多久了?”
王不喜大大方方地端起茶碗:“十三年。”
亭子的顶部也是用茅草搭的,破了个洞,月光从洞内照到小碗里,在冷茶上倒映出月影。
顾南夕的声音轻轻柔柔:“你刚到沃野镇时,这里是什么样?”
王不喜的神情略微一恍:“纸钱漫天,满城缟素,人人如丧考妣,争相为顾战神披麻戴孝。”
他来的那一年,刚好是顾战神战死的那一年。
他见过满城百姓为顾战神悲痛欲绝,恨不得以身代死。
当时他就想,大丈夫不外如是!做官能做到这个地步,此生值了!
顾南夕:“镇子也像现在这样破败吗?”
“没有。且不说人人安居乐业,但都能找到片瓦遮身,能寻份工,养家糊口。那时候,沃野镇是边关最富裕的军镇。”
顾南夕叹气,满是惋惜:“造化弄人。”
王不喜灌了一肚子冷茶:“非造化,实乃人祸!永昌侯担任主将那一年,就对沃野镇下手!人祸加兵祸,沃野镇不就凄惨如斯?!”
王不喜的眼神里像是在燃烧着一把火,看向顾南夕,坚定得如同赴死的将士。
“大将军,这是你欠沃野镇全镇百姓的!你的夫君搜刮民脂,让镇民饥不饱腹!你的亲父,让镇民们永生永世死守军镇,这群傻子,竟然以命守诺!”
“大将军,这是你欠他们的!你理应还给他们一份安稳,一块乐土,一个盛世!”
说完,王不喜头也不回地进屋了,背影苍凉孤寂,好似戈壁滩上经历风吹雨打的石头,带着风沙的痕迹,却又屹立在那里。
“跟您有什么关系,怎么能算是您的错呢?!”绿梅早就醒了,没敢打扰两人的夜谈。
顾南夕长长叹一口气,原本她以为解了边关之围,自己就能像在京都那样继续摆烂下去。
可是满目疮痍,原着里轻飘飘一句边关被破,落到个人身上就是家破人亡。
责任,良心,这两个词就是施加在顾南夕身上的枷锁。
她想摆烂,她想回去,过京都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可是,她不能!
她目光所及,皆是炼狱。
王不喜的这番话,更是让她无法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