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福昌长公主便饮下一大口酒,好似是醉了才会有如此惊骇之语。
旁边的驸马连忙起身代她向皇帝告罪,而皇帝只是摆了摆手,懒洋洋说道:“的确是有些无趣。”
他的话让底下众人忍不住绷紧了头顶上的那一层皮,生怕这位向来随性自我的皇帝会当堂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宣布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然而皇帝只是抱着女儿,取了自己桌上的果子去喂,不再言语。
谢珝真恰到好处地接过了话头子:“新南国既然已归顺大盛,那这国主之称便不妥当了,臣妾以为,不如就将他一家置于京郊,劳作三年,再放归为民如何?”
皇帝头也不抬地回答了句:“善。”
赫然是一副任由谢皇后自行做主的撒手掌柜模样了。
还算熟识他性格的朝臣都以为皇帝是真的被前新南国内的实情给扰了兴致,因此见他允了谢皇后的提议,也不敢多插嘴——毕竟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一个战败国的前国主一家而已,类似的人大盛处理过许多,而谢皇后的提议也是符合从前留下的规程的。
前新南国主跪在地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四肢软浑身麻木,但无比地庆幸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至于今后怎么过日子。。。。。。那就今后再说。
一时间,仿佛先前那些言语造成的躁动全数复归于平静,丝竹之声再度响起,谢珝真瞥了一眼皇帝——这男人实际上并没有觉得扫兴,他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显然是看了通热闹开心得很。
开心吧,接下来还有大热闹呢。
谢珝真收回目光,也没让人就这么把前新南国主带下去,反而叫人给他一张椅子,挑了个好位置让他坐下。
死里逃生的前新南国主来不及多想,感恩戴德地落座,缩着手脚低着脑袋,也不敢多看多说。
然而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一场小小的风波正在酝酿。
作为此次得胜的一大助力,来自西南的女官女将们自然也是列位席间,阮湘娥是侯爵世子,世子的礼服紧赶慢赶着给制了出来,然而这些女官女将们的官服却还有得掰扯,宴席之上,人们大多都穿了官服和诰命服,只有宗室在个人品阶之内穿得花里胡哨,参宴的后妃也是同样。
不熟悉中原贵妇人们是如何打扮的朱雀音等人,便穿了自己带来的族中礼服——她们的礼服多以红色为主,饰以各类羽毛、玛瑙玉石以及人骨做的小装饰,只是考虑到中原人的习惯,她们专门去掉了骨饰,原本不离身的种种砍刀匕吹箭也全都卸了下来。
不过饶是如此,她们的打扮在宫宴上也已经足够引人瞩目了。
在献俘的礼节过后,气氛愈热烈松散。
舞伎上场,各家带来的年轻人也开始短距离地走动,与身处同一个圈层的伙伴聊天饮酒。
朱雀音的位置和永嘉侯府隔得稍微有点儿远了,她并不知道宫宴上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带着一身丁零当啷的羽毛饰,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越过了人群来寻林翘:“太夫人,小侯爷,承恩公!”
她学着中原的礼节屈膝,脑袋上带着的那顶大银冠子上凤鸟的羽翼与围绕凤鸟的小银花轻轻颤动:“阿翘!”
“好孩子,快来快来!”谢母很是开心地招呼着朱雀音。
就坐在他家左手边的申国公世孙夫人方才正与谢母搭话,见状微笑道:“远远儿就瞧见朱大人这一身了,真是好看得紧!”
曾素秋也给朱雀音让开了个位置,好叫她能在自己与林翘中间落座——毕竟她可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林翘未婚妻呢。
大盛在男女婚事上基本呈现出两个极端,大多数人家对待儿女婚姻的态度没那么严苛,互有情谊,门第也相当的小夫妻比比皆是,就算是定了亲也没什么婚前必须要回避的说法,只是要小心些年轻人别情不自禁闹出要把婚期提前的事情来就行了。
而另一个极端便是苟延残喘至今的部分世家,越是落魄,就越爱讲究,恨不能把自家儿女的门缝都钉死,杜绝一切与异性往来的机会——尤其是对女子而言,就更加苛刻,若是男子,世家长辈还会在十二三岁的时候给安排房里人教导人事,但女儿嘛。。。。。。这个年纪学的就只有为妇管家之道了,直到出嫁前,才会让女性长辈鬼鬼祟祟地塞几本避火图过去,口头讲解一下便罢。
越是落魄,就越是守旧,愈守旧,就愈落败。
朱雀音不理会那些对自己生存无用的条条框框,直接在林翘旁边的位置上就坐了下来,她先是谢过世孙夫人的夸奖,再一次解释了自己不姓朱后,又问林翘道:“阿翘,你瞧见那姓姚的那个妻子了吗,怎么姓姚的没来,她反而来了?”
姚三正被朱雀音弹劾示意曾经的下属在战场上给女兵使绊子,害的那一队女兵白白丢了性命,因近来事多,且需要多方调查,因此姚三现在还能有挣扎搞事,试图反抗的空子。
在他看来,这些女官女将们之所以能立于朝堂之上,都只是因为有个带头的谢皇后蛊惑了皇帝,能给她们撑腰罢了,而只要揭穿林翘的欺君之罪,皇帝便也能看清楚这奸后的真面目,不求其他,只求让谢皇后退居后宫,这样一来,才刚刚立足的女官们自然也会作鸟兽散,而姚三自己的困境便可迎刃而解。
“姚三正在被审查,但她好歹也是何老将军的女儿,只要何老将军还立着一天,那即便姚三立时死了,她也仍旧是京中贵女。”曾素秋小声地解释道,语气软软的,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
“原来是这样啊。”朱雀音恍然,“既然有这么好一个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地要挂在姚三这烂人身上呢,真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用去想了,不是同路人,只需看明白她如何行事即可,不必试图去理解她。”林翘有些冷漠地低声说着,突然感觉到身后仿佛有什么人正在接近,猛一回身,却见是个脸生的宫女。
宫女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一碗汤水,见林翘突然回头,被惊吓到的宫女双手一抖,原就没拿多稳的托盘连带那碗汤一下子全摔在了地上。
汤水洒下的距离林翘正正好是一步远,若再叫这宫女无声息地上前一步,那这碗汤,只怕是就要“不小心”泼在林翘身上了。
可真是老套,却实用的手段啊。
林翘勾着唇角,心底没有丝毫波澜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