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阴心想,然后乏力地勉强翻了个身,从正对前车窗变成了背对前车窗。前车窗也是雾蒙蒙的,两个影子落在窗上。
她听到他们商量道:
“哥,要不我们把里面的人煮了吧。你看她好像不是我们基地的人。”
秋阴抖了抖,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攥着个端不敢乱动。
“你别开玩笑!”
另一个人推攘着小声呵斥。听到呵斥的秋阴反而颤了颤,她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那个“大哥”继续说道:
“要看看情况……”
秋阴意识到她没有听错话。
车队的空气中逐渐弥漫着一股死气,但没过多久,天气似是在好转,那些想象中的暴风没有到来。一天,在秋阴给丽水喂点黄水时,丽水罕见地、清醒了一会儿。她似乎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躺在这辆小车的后座,老人睁着一双闪着天真光彩的年迈的眼睛,好声好气地问道: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我不是从锡兰岛回来,到了基地过年,现在是在和大家一起撤离到楼兰吗?”
秋阴笑道。
“对的……我们是在撤离基地,要到楼兰去……”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天上的云霾又散去许多,残余在天际的云朵闪着艳丽的彩色,万里碧空如洗,一截截地把阴云驱赶到地平线的另一头。阳光从百亿颗星星的背后射来,绚烂地照耀着大地。金属的外皮也因此变得金光熠熠。从东南方向吹来的风依旧很大,但不足以把人吹走。许多人已经敢于与能够走出车外。车顶上传来一连串清脆的脚步声,几个人几个人聚着团的走在外面,有人在轻轻地敲其他的车厢。车厢里的许多眼睛倒映在黑魆魆的窗里,像是夜里饿极了的狼。
但秋阴越紧张,她严肃地往外瞥视,左顾右看。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她的车子。身后背阳的黑暗里,丽水努力地睁开眼睛说: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大姐姐。”
“梦,做了什么样的梦呀?”
秋阴抚慰着这个老人,目光仍朝着外面。丽水的手轻举着,好似想要碰到秋阴的手。枯槁的指尖伸入窗外射来的阳光,碰着了轮廓分明的灰尘。
“梦见了我们成功撤退到了楼兰。”
外面整个世界被黑暗尘封已久的轮廓正因艳丽的阳光浮出一层奇异的金绿色。对于站在那些最高的车的顶部的人而言,他们第一次地、好像是第一次地看到了这个世界。楼兰应该还是很远,但那些郊区的牧场的工厂的建筑厂房的基地的屋子往往被削掉一半,露出它一片狼藉的内在。那些监测塔网络塔无线电塔则已经倾塌了。倒下来的塔像是横在大荒丘陵上的桥梁。
曾经被绿化过的草原再度变成了光秃秃的沙漠。过去的一切努力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几颗可能是一百年前植物造林运动所留下的梭梭。在先前的昏天黑地里,梭梭的叶子也已一片片地零落了。光秃秃的杆子还有它的根茎被现在聪明的人挖出煮来下锅。
车队仍是一片不祥的沉默。十来个人围着一辆好的没有损坏的车,轻轻地敲着车门。
她看到车里的主人惊惶地看着外面的人,随之外来者便把他拖出来,然后坐进了他的车里。原来的车主愤怒地打量着车里的人,外来的人向车主勾了勾中指。
呆在车里的秋阴更加默不作声,不敢出任何声响。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丽水则自顾自地说:
“我梦到你带着我在楼兰里走,我们重新拜访了以前的家属院。你可能不知道家属院有一部分还没拆掉……它变成了故居。因为这居所里曾经出过一位了不起的科学家。那位科学家是谁来着……我已经忘记了,我也不认识他。”
秋阴默默地听着。
对于家属院,她没有记忆。她的童年只剩下了一系列让她不愿回想又忍不住回想与她、母亲还有时晴有关的缩影。
“国际化、友好、与全球的一体化……这是我在成年时,许多人念叨的词语。据说是因为这两个词语的原因,像基地这样的秘密武装东西,人们说靠着天上卫星的能力早就被看到了,因此是不合时宜的,要消失的。在基地裁撤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拿到,只拿到了一个父亲的茶杯,茶杯上刻着他的名字……对了,不知道你还记得吗?秋阴姐姐。”
“什么?”
丽水又使劲地伸出手来。
秋阴紧紧握住丽水的手,听到她说:
“我的父亲忙碌于工作,我的母亲是最多照看我的。在上小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很差,母亲老是因此愁眉苦脸,她在老师的要求下辅导我,但我总是做不到她想要的那样好。有一次,你来我们家拜访,那时我在做数学题,数学的数字在我的脑海里像一团浆糊一样,我怎么也分不清楚,我看到你就感觉好难过,怎么我这么丢人的样子被大姐姐看见了,母亲也特别难过焦躁,焦躁于我那么简单的题目也搞不清楚,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你等候片刻,站起身来,你大声对她说‘姐姐,你这样做不好,小孩子哪里懂这些’。你制止了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和你说起话来。你肯定不知道,我当时在偷偷瞄你,看着你自信的神采……秋阴姐姐,你当时真的好漂亮啊。我就想要是我长大后,能成为像你一样温柔又漂亮的大女孩就好了。”
“我……”
秋阴摩挲着老人粗糙的手。外面吵闹声音越来越大,她转过眼就看到两个人厮打起来。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摔倒在地上,后者用膝盖把前者的脑袋压倒在地上,还叫他往地里陷。其他人就从他的车子里拿出事物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他们吃得凶猛,不过几分钟已经解决了这车主节约下来的存粮。包装袋被扔了一地。倒在地上的人抓住了包装袋,伸出舌头在塑料纸上舔了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