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果然很像第三观测站,形状和大小不说,还飘着几根一节节的风筝线似的穗带。它的表面不很干净,在风小云少的时候,能看到几块阴影。
这种阴影,李明都最先想到了年久失修的破坏。希兽一次侧飞,刚好与观测站出于同一平面。整个观测站就像是一堵立着的墙。光线从墙的后头照来,墙上有什么自然依旧很难看清楚,但墙两侧的边缘线便被光照得非常清晰了。
李明都看到应是平坦的边缘线上,有略微的凹凸。电子眼顿时将焦距调到最大,他看到那凹凸的部分轻盈地从墙上飞落了。
“那是趴在墙上的希夷……”
可希夷趴在墙上要做什么?
连续两天夜里,风归于静止。但希夷们却好像睡不着似的,两两三三各自靠在一起,摩擦自己的矿物质外壳。它们的外壳上挂着白天被它们猎食的透明的有丝水母。这些水母绵长的丝缠到了它们并不平坦的外壳,仍在执行气体交换的作业。在这个过程中,希夷们的保护外壳遭到了腐蚀,内部的神经也被刺激。
李明都猜测水母丝不会致死,但它们会感到又痒又难受,接下来,就像人类用牙签清理,老鼠咬木头,而鳄鱼请鸻鸟入嘴清理牙齿一样,在寻求外物的帮助。
青星大气的世界里也存在固态物质,但又少又因为成分格外脆弱不顶用。
“有什么能帮助他们呢?”
李明都喃喃。
古楚又听到了那个怪物的自言自语,然后看到他把目光放在天神的殿堂上。
第四天一早,李明都用机器手在希兽矿物质的外壳中反复摩擦,逐渐增大力道。说来奇怪,力道轻的时候,身下的希兽毫无反应,力道一重,希兽立刻在云海间翻腾起来,根本没有去寻求固态物质的帮助。
李明都和古楚都被晃得不知东南西北。难受至极的希兽一路横冲直撞,更是迎面撞上云堆,云与云摩擦所产生的正负离子在希兽通过的瞬间形成电流导过整个矿物质表壳。
李明都还趴在希兽身上,顿时麻得须皆张。整个人一激,往雾外撞去,双腿荡入空中,只以手上的绝缘涂层抓着希兽的边缘。他往外张望,见到数百米的下空,有一头夷兽正在巡游,如果冒点险,他应该能跳到那头夷兽上。
他集中了自己的精神。
古楚没有离开的能力,也不想着离开,她看不到精怪摩擦的意思,只以为古素身上痛了。她也被电得痛,便躺在壳上,脸贴着表壳,用她过去所熟悉的彼此取暖的方式,轻轻地触碰希兽,接着用自己重又长出鳞片的手温柔地拍打原先被李明都摩擦的地方,翕动的鳞片里唱着一阵一阵无人能听的歌。
李明都正要松手,希兽却安静了下来。
他翻身上背,见到古楚的动作,也见到希兽开始缓慢地飞出带电的云层,飞回它的族群。
他猜他可能晓得了正确的刺激方式了。
那天晚上,他就学着古楚的方式开始在鳞片与鳞片的缝隙里轻微地点触,然后逐渐增加力道。果不其然,一开始希兽还很安定,但很快就像痒了似的,晃晃悠悠地行动起来,寻找硬质的物质。
他放开手,知道现在只欠缺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来得很快,就在第六天的中午。他们乘坐的希兽乘着一股逆向的风流远离了族群,反倒接近了观测站。
李明都这时给予刺激,希兽还要寻求同伴的帮助。李明都心一横,机器身往外射出定距激光。这种激光没有杀伤能力,只能做刺激使用。但任何刺激,只要用到了地方,也能挥奇效。连续十几道激光飞入空中,在一瞬间就晃花了远处兽群的眼睛。它们随风沉去,引起了希兽的困惑。
希兽便转过身来,朝着观测站的方向走了。那里也有一两头她的同胞。
李明都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已经接近了观测站的位置。而观测站就像另一天体一样沉重地向他们压来了。
冰冷生硬的墙壁展现着一种古老的威严,四方形的影子像是印一样盖在来访者们的头顶。在数千万年前,他们的先祖就已经在使用类似的方法把石头削成方形,如今已掩去自己全部的锋利。
青星的微生物爬满了原本光鲜的表面,以致于墙壁上结出了像是苔藓一样的青色的菌丝。
几根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天线在冰冷的旋风里松动地转动,两条长长的穗带系在底下像是针一样的建筑上,出跌宕的声音。
大量的气流通过希兽,在压缩与喷射中形成了两三道弯弯的轨迹云。轨迹云被风吹上,希兽也转过了身,落到了观测站的墙。在它落下以前,李明都临在边缘,凝视着墙上粗糙的平面。那是不知多少年来化学作用、物理作用催变化的折痕。
“你们好。”
他礼貌地问候道:
“我想来这里看看,所以我来了。”
然后向着高墙纵身一跃,两手抓住观测站一侧的凸起。那一瞬间,他恍惚地以为自己正在可怕的悬崖之上,在攀登悬空的高山。
但他知道那倒是好的。
因为没有高山是登不了顶的。
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去,天色反倒亮了起来,阳光从山的背后,转移到了山的正前。于是他被上午的阴影笼罩,又被下午的光眩目。趴在墙壁上的希兽和夷兽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复杂的动物。他们疑惑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小点不停向上。
其中一只忽然有些饿了,便向着李明都的方向扑腾了自己的翅膀,但一会儿,其他的动物就看到它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