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作为信息通过机器身的器官,变成了电波,沿着光缆被传输了去。接着,机器身放开了双手,彻底断开了光缆与盒子的连接。
“嘟——嘟嘟!”
同一时间,整个寂静的殿堂出异常的警报,警报声从各个地方飞出,像是无路可逃。李明都的思考僵直了一刻,但紧接着他想起来——
他已经转过一圈,空间站内没有任何维护者,所有机器都不具有任何程度的智能。
“没什么好害怕的。”
失去光缆的盒子被机器身抽出,拖到地上。机器身继续握着孔线进行自动破译。不定型从光缆的孔线里爬进了盒子里。他的意识一半沉在不定型的视野中,将自己的身体极尽扭曲,以适应不足一厘米的孔径。这种孔径不定型攀爬数刻便把自己体内的流态器官压缩到了极限。它放弃了身体的进入,而转为伸出自己的触须。
而人体的眼睛则看到了盒子最外层的壳分裂成六瓣,分成六个方向像伞骨一样向外张开,露出里面藏着的真壳。而真壳上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李明都可以理解的操作盘、各类被掩蔽的自动灯还有一些掩蔽的插孔。大部分插孔都与外壳相连,联系它们的是正常的线路,而非真空或非真空光管。
他松了一口气,脖子上的汗流得更多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断开线缆意味着这种盒子肯定无法继续运行,按照人类冬眠技术的惯例,必定会存在某种应急设施把里面的人释放。迟早有一天,这里的所有灵魂都会被释放,但本来不该在今天。
外壳与真壳分属两个时代的科技。制造真壳的技术应该就在二十二世纪综合人格的时代。外壳是后来人加上的,换而言之,外壳本身的技术过了李明都理解的范畴。但它若要与真壳连接,也要按照真壳的方法。
不定型通过非真空光管,钻入的就是真壳,它已经顺着气体与水的分解循环系统摸到了内维生舱的边缘。
李明都已经看到了玻璃底下深蓝色的液体周围迸出了许多不自然的气泡,那是气体系统出错的特征。
同时,内维生舱的温度极低,虽然由于液体本身的特性不会冻结,但也不是不定型要进入的。它所做的只是摸索盒子的内部结构,现在它已经成功完成它的任务。
它从维生舱中退出的同时,机器身把连接外壳与真壳的线缆一根根拔掉,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台来自可能是第三十世纪的头脑,以每秒两亿兆次的运算度,对盒子进行计算。它唯一的瓶颈在于线缆的数据传输上限。
如果有人能够打开盒子的话,可以看到在人脑底下的接入器正在迅升温,直到接近零下四十度。这是盒子所使用的冬眠技术不能接受的高温,会造成系统的破坏。它的备用能源所催促的冷却液的迅循环带来了一阵极细微的响声,唤醒命令从指令栈中急促地出,像是吹响的号角。它真正的主人仍在沉睡,机器身予以一切号角冷酷的否决。
接着,一连串的警告像是从地里爬出的死尸,把他包围了。李明都心一横,干脆把盒子载有的简单智能系统拔除,让机器身彻底接管盒子。
盒子的异颤彻底停下。
它从牢房被押到了刑场,被彻底剖析开来。
转眼间,机器身就感应到一连串断断续续、看似不连贯却又彼此相连,像是在水面上绽放的无数的波痕。其中有一段格外单调,这段记忆没有任何“综合人格”干涉过的痕迹,被机器身一眼瞧见。
靠在柜子上的人身由于意识的远离而缓缓滑倒在地。那时,李明都的绝大多数意识都沉浸在机器身中,许多复杂微妙的情绪由于缺乏对应的激素或模态都不再能生成。
纵然意识已经远离,但人体无法停止活跃的大脑皮层,仍在传递一些游离的像是做梦般的念头。
在二十二世纪最后三十年,综合人格行为模式的运用达到了人类历史的顶点。仍然需要一个确实的本体,使用这一本体作为人格的生。也因此,删除记忆和添加记忆也变得可能。按照一位女性助理的说法,这是全球禁止的综合人格模块行为。不过想要读取记忆,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记忆是碎裂的,存在于各个部分之中,不通过大脑本身,很难连贯地形成一段故事。就算是时间也会是错误的。人以为想起的六十年前的故事,可能只是三十年前他在回忆中对其进行的重新加工。
“哦,对哦,这好像是我现在做的事情。”
机器身前所未有的专心致志反而让人体更加昏昏沉沉。在这种高度精细的作业中,李明都像是一个喝醉了的人一样记忆搅成了一团。先前已经数天数夜不睡觉,如今就更难集中精神,像是睡着了,又像是还醒着,有时候清醒,有时候呆呆愣。整个空间站寂静得像是庄严的教堂,只在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青星大气跌宕的回响。
可能过了一天,也可能过了一个小时,盒子在瞬间的加热中喷出白雾,线缆接收到逆向的能量流。在某种模糊的感应中,机器身断开连接,就像从水里爬到了岸上。维生舱里传出一阵急促的提示声。盒子里的人睁开了眼睛。再过一会儿,他好像恢复了行动能力,也看到了李明都。李明都往后退了一下,他就跑过来,还喊了一声:
“哥!”
随后,这刚刚醒过来的人流利地说道:
“你怎么睡在这里?你在等着我醒吗?是你帮了我!”
听上去,他有些感动。
李明都的身体一阵寒颤,虚弱得厉害。他的意识最先睁开的是人眼,眼中的景象一片摇晃,眼前是个脑袋大、身体小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复合纤维冬眠服。在年轻人的身后是被打开的盒子。盒子的旁边立着o386。他意识到他好像做成了他想做成的事。
年轻人感到了奇怪:
“哥……你怎么笑了。”
李明都这才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笑容,他想这笑容一定很假。
顿了会儿,年轻人又腼腆地侧过了头:
“没想到你会找到我……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地方相见……我原以为我们已经不可能见到了,没想到老天居然居然真会开眼,也没想到你一直没忘记我!真是奇妙……古怪。”
年轻人似乎是感到惭愧了。
寒颤在这时消失了,李明都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接着便想起了一切,想起了自己在睡着前做过的一切。宫殿的景色一如既往,唯独多了一个人,少了一个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