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勋心念电转,为防老郑头一直盯着他看,于是他提箸夹了块糕点在口中咀嚼着并笑问:“郑老伯,不妨一同品尝?”
老郑头忙不迭摇手笑道:“章公子您请慢用,不必管小老儿,呵呵呵。”
说罢,老郑头坐去了墙边小炭炉旁的小竹椅上,随即从怀中掏出半块糙粮饼子,又从铜壶中倒了些热水进炉边的粗陶碗中轻轻地晃动。
待到水温低了些,老郑头撕下一小块饼放在嘴中,和着碗中温水在口中慢慢浸润那小块饼。
唐世勋诧异地问道:“郑老伯,您那厨房里不是生着火吗?怎在这啃硬饼呢?况且您的牙口也不好,如此吃法可是伤胃得很。”
老郑头缓缓将那小块饼吞咽下去以后,竟是又将那糙粮饼子塞进了怀中,随即指了指唐世勋吃的糕点笑道:“回章公子的话,我那孙女儿正在做艾叶粑,艾叶粑既是给茶客们品尝,更多的是为赵老爷子准备的。”
“赵老爷子?”唐世勋好奇地问道:“不知是哪位赵老爷子?”
“那还能有谁?商会的那位啊。”老郑头瞪大了眼睛道:“赵老爷子可是赵三阳赵副会长的亲弟弟咧!”
唐世勋闻言恍然,他好奇地问道:“您说的赵老爷子是分会的门子赵伯?他老人家竟还来此买艾叶粑?”
老郑头仿佛知道他会不信似的,于是解释道:“赵老爷子自然不会亲临我这小店,但黄婆就住在这梅花三巷,她甚是喜欢我那孙女儿做的艾叶粑,是以曾买来送给赵老爷子,之后赵老爷子数次托黄婆来买过。”
唐世勋几乎敢肯定老郑头所说的‘黄婆’便是他之前尾随的跛脚老妪,在黄婆离开分会之时曾与门子赵伯有过对话,看样子两人之间的关系甚是不错。
只不过,老郑头为何会如此详细地透露黄婆和那赵伯喜欢他家的艾叶粑?唐世勋若有所思地沉吟不语。
甚至唐世勋还生起了一种疑虑,这老郑头对着他这初次见面的客人都敢直言原住在邵阳城东郊的道士潭,难道肃卫警备二司石大勇的人会不知晓其底细?
因道士潭郑家族长郑华章的身份极其敏感,他在明面上的身份可是楚军大帅唐世勋的亲兄长唐世邦的岳父!且郑华章正是不愿无条件投降楚军的邵阳县地方豪族代表之一,他的身份不仅在邵阳城内尽人皆知,西路联军各界乃至百姓们又有谁人不知?
更让唐世勋一言难尽的是,当年他去道士潭迎娶郑彩之时,整个道士潭的百姓谁不晓得他这新郎官乃是东郊龙口岭唐家的老二唐世勋?
结果自唐家去年逃难后在阴错阳差之下,唐世勋与大嫂周文茵、侄儿立泰、女儿湘儿四人向南逃入了四明山区,而唐世邦、世绩、世显等唐家族人与郑彩皆被献贼抓回了邵阳城。
得亏唐家五妹为了家族而委身于献贼钱将军,这才让唐世邦等人在邵阳城站稳了脚跟进而得势,而唐世邦该是为了保护弟妹郑彩,遂对外宣称郑彩乃是他唐世邦的妻子,而留在邵阳城的唐家族人们亦是众口一词。
再有道士潭郑家族长郑华章,他从别的门路也傍上了钱将军,为了自身的利益,郑华章遂与唐世邦在暗地里结盟,且郑华章也正式对外宣称他的嫡女郑彩乃是唐世邦的正妻。
但是,老郑头一家却并未跟随郑华章等族人留在邵阳城,而是逃难藏匿于广袤的龙山之中。
老郑头既然在白马镇直言自己来自道士潭且又姓郑,无论他有否提到郑彩实际上是楚军大帅唐世勋的妻,但负责‘肃奸’重任的警备二司该是早已对老郑头一家进行过审查,甚至他们一家很可能已成为了警备二司或枢密司的暗桩密探。
想及此,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端着盖碗啜了口茶,他并未顺着老郑头的话继续谈论赵伯和黄婆,而是转回之前的话题以便深入了解这老郑头的底细。
于是他故作好奇地问道:“郑老伯,按理说您的孙儿在军中服役,您的孙女儿又做得一手好糍粑,您家的生活该是尚算过得去,为何您老还不吃好些?”
“哎,章公子有所不知,老夫家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老郑头捻须苦笑道,他的孙儿郑大柱如今只是民兵分盟的民兵,当青龙右营的前部千总项忠豪夺得白马关以后,项千总遂与靖州营统领洪山海换防。
由于洪山海麾下只有二百余靖州老兵,因此西路联军后勤分部派出了二百辅兵、民兵分盟派出了二百民兵去关墙上协防,老郑头的孙儿郑大柱便是那时加入民兵分盟并在关墙上抵御湘乡县前来夺关的贼兵。
在接连七日的守关战当中,贼兵数次冲上了关墙,但洪山海的‘洪’字旗始终屹立不倒,二百余靖州老兵众志成城七日间未曾后退半步!这等壁立千仞的不屈斗志深深地感染了协防的辅兵与民兵。
郑大柱也是个热血汉子,深受靖州营感染的他在关墙上奋勇御敌,甚至还冒着箭雨将两个意欲登墙的贼兵给撞下了白马关!他之所以如此无畏可不仅仅是为了赏银,更是为了能够加入洪老将军的靖州营。
谁曾想守关战结束以后,洪山海婉拒了郑大柱等数十个民兵的请愿,他的靖州营依旧只有那二百余靖州老兵。
当然,洪山海对于在守关战当中表现优异的民兵与辅兵皆不吝赏赐,当郑大柱走下关墙回归民兵分盟之后,给爷爷老郑头带回了足足三十两白银。
这三十两白银可是孙儿用生命换回来的啊!老郑头看着孙儿身上的三处箭伤,他当时就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原本老郑头是打算为孙儿郑大柱寻一门亲事,但郑大柱却说不急着成婚,他们爷孙仨在龙山当中吃了如此多的苦头,可不就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个安居之所?
恰好在守关战结束后,西路总管府大力营建白马镇,因此郑大柱对爷爷老郑头提出用这三十两银子在白马镇买断一间宅子。
“三十两银子买断一间宅子?这间?”唐世勋听到这顿时鹰目一寒,这间宅子居然要价三十两银子?为何西路总管府从未汇报过百姓纳银买房之事?
更让唐世勋不满的是,西路大总管于威还曾就营建白马镇等新兴镇集申请过数次拨款,单只是这白马镇,唐世勋在衡阳城之时就曾亲自同意拨付营建款五万两白银!
再者说,若非郑大柱在关墙上冒死杀敌而得了这些赏银,又有几个百姓能拿得出三十两白银买断新建的宅屋?
唐世勋目光幽幽地看着倾盆暴雨坠落在天井中,心中已是五味杂陈,于威啊于威!难道你,也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