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前往中军复命时已是黄昏。中军行辕已转移至七里寨,许多铁骑跟随着大旗停驻在那里,夕阳下飘动的中军大纛犹如沧浪人海中的一座灯塔。
东京城外的战斗基本结束,郭信也让郭朴派人打听到了玄化门生的事情——守城的开封府尹刘铢见局势清晰后果断倒戈北军,北军通过玄化门而入顺利接管城防。
郭信当然不会这么快就忘记青州生的事,那时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回,对自己而言情况远比今日大战还要凶险,他倒希望刘铢能坚持抵抗,之后才方便处置。
但说到底与郭信真正结仇的只有李业,那是在太原府就因玉娘结下的梁子了,而如刘铢、闫晋卿这样的仇人更多是利益冲突。
可惜郭信从刘承佑身边的几人口中得知李业跑得更早,南军甫一显露败象时,那厮就受刘承佑之命携重金提前去陕州,以联络兄弟保义军节度使李洪信准备天子西狩移驾事宜——当然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路上郭信看到无数投降的军士坐在地上接受看押缴械,而浩浩荡荡的北军步骑不断向东京城开去,以重新掌握东京城四面八方重重洞开的各道城门。
不过郭威尚不急着进城,眼下东京并不安全,此外还有许多礼仪上的考虑。
灯火通明的毡帐里,正在与郑仁诲、魏仁浦谈话的郭威见到郭信,第一句话便是:“遣人进城看了,你阿母和兄嫂等都安好,二郎无虑。”
“万幸!值此灾祸,老天保佑我一家无恙。”郭信附和了一句,随即又拜倒在地:“官家性烈,孩儿未能保护乘舆,请阿父责罚。”
早已提前派人回来通报过了,郭威表现并不惊讶,只是又详细询问了一番彼时情形。
在郭威面前没必要隐瞒,何况当时有史彦手下那么多人看着,闫晋卿几个人也活着押回来了,既然天子都以身殉国,他们也乐意宣传其事,至少能在史书上为故主谋求一个英烈之名。
但还是免不了会有人认为是郭威父子所伪作的弑君之举,人们往往愿意相信自己认为应该生的事情,太多必然和巧合事件串联着历朝的历史。
想到这,郭信也有些头疼,当时的事生得太过突然,史彦的人也不太聪明,大伙都看到了一开始刘承佑惶惧怕死的模样,下意识就没想过年轻官家突然寻死的可能。
“古人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事到如今,实在有愧先帝。”
郭威扶额哀叹了一声,看得出来郭威对刘家还是有些感情的,如今事情的展说是局势所迫并不完全虚假。
一旁的魏仁浦拜道:“朝廷负公,公不负朝,世风日坏,非是公一人之错。”
“官家圣体何在?”
“存于屋舍中不敢乱动,孩儿已令护圣军指挥使史彦护卫。”
郭威颔,视线转向郑仁诲:“日新连夜遣人置办梓宫(棺木),不得有误。”
郑仁诲略作沉吟,道:“是否以魏高贵乡公故事旧例,按公卿规制置办?”
“不可。我等罪责已大,岂敢再行贬君?明日我当亲自前去护送梓宫。”
魏仁浦:“军中诸事尚需郭公操持,且各军都入东京,此人心浮动之际,郭公万万不可轻离中军,可暂且将梓宫迁于大内西宫。官家亲弟刘勋尚在宫中,诸将有野心者,得知官家大行,或拥立其继位……郭公宜遣亲信值守宫禁。”
“魏承旨所言妥当……”
郭信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一时插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