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莫惟明的故事,梧惠只觉得浑身冷。
放在以前,她一定认为这是篇绝佳的小说投稿。可现在,任这内容再怎么天花乱坠、天马行空,她都完全有理由相信莫惟明句句属实。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自己能产生怀疑。
但梧惠不得不信。此刻,她的手中拿着一张合照。这是领养证明的下一张纸。黑白的色彩之上,蒙着那种记忆独有的枯叶般的暗黄。照片上有一个如莫惟明所言的美丽女人。从轮廓上看,她与一般的东方女性不同,但大差不差。即使如此陈旧,梧惠仍能辨认出那略微浅淡的、打着细卷的头。
一旁的男性一定是莫老了。当然,那时候他看上去还挺年轻。只不过他的头有几撮白色,一缕一缕的,不知道是照片的划痕还是确实如此。正是这样稍微有些模糊的眉眼,她才觉得莫恩说得没错——他与莫惟明和莫恩都有几分相似。
站在他身前的孩子是莫惟明吧。虽然那时候,他可能不叫这个名字。他确实显得比现在稚嫩很多,但能认出来。他笑得很开心,比如今的任何一日都更加真诚。
梧惠把照片翻到背面,现上面签着他们的名字。有两串字母,和不算工整的方块字。这次很明显能看出,字迹模糊是保存不当导致的。后者是莫惟明的本名吗?姓倒是好认,名是什么?惟?只能说很像,但应该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可能确实不太会写自己的名字。
另外的字母则更加难以辨认。本身都是手写花体,几乎连在一起。不过能看出大写的部分,一串名字由x与m构成,不难猜出出自莫玄微的手笔。另一串字迹更清秀些,由t与f构成,一定是他养母的名字了。
既然那个女人在照片上,证明莫恩还没有出生。那他呢?长辈原本决定的那个名字,一定被使用了——比如登记在出生证明上。否则他怎么能保留如今的姓名,并且让人们记得。可这样一来就糟了……他的出生证明在哪儿?如果让莫惟明见到姓名被抹去的痕迹,定会对他的存亡产生质疑。梧惠快地翻找剩下的资料,却没什么收获。
“不对。”
莫惟明突然说。
“什么不对?”梧惠紧张地接话,“哪里不对了?”
“仔细想想……时间,好像是对不上的?”莫惟明掐着手指说,“他们在一个秋天离开,秋末回来。离开之前说的预产期……应该在冬天,十二月才对。不,一月初。因为他们当时说好会待一个月,又提前回来。但,莫恩的生日是三月十五日——差不多符合父亲消失的时长。那岂不是说明……不对,不该啊……”
莫惟明重新抓起那张证明。梧惠听明白了,他重新开始质疑这纸证明属于莫恩的可能。的确,不论他的母亲死于难产,还是其他什么意外,就算保住了肚里的孩子,需要救三个月吗?在这段时间,他不成长么?为何算是三月出生?
就连梧惠也开始怀疑了极有可能,是他父亲在这段时间内抱养了一个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那他们为何长得如此相似呢?只是巧合,或者身份带来的错觉吗……
“你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哪见过领养证?”莫惟明反问,“而且那时候太小了,没这些概念。如果不是今天复盘,怕是一辈子都注意不到。也不排除时间太久,记忆出现偏差的可能,但我明明记得那些天气和景色……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莫恩的话……那,说明你是母亲亲生的了?”
“我已经不在乎这种事了。我从没见过她,也没有任何照片。就算是我父亲帮助了哪个苦命女人,或者骗了哪个女人的感情,再或者被哪个女的甩了,都无所谓。”梧惠从他的“口不择言”听出他的慌乱。“但莫恩呢?他、他不可能是……他怎么会——”莫惟明站起来,又因眩晕而坐下,“……不该是这样的。那我们,不就完全没有血缘吗?”
梧惠在理解的同时又有些困惑。
“我不太明白。你是说,如果他不是你的亲弟弟,你就不那么喜欢他了吗?你会因为莫老所谓的‘偏心’而觉得不公平吗?”
莫惟明没有马上回答。他揉着眼角思考了一阵。
“不。我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会因此就觉得他不是我弟弟。我照顾他,不是父亲的命令,也不是血脉的联结……只是因为他需要我照顾,他扮演我弟弟的角色。我遗憾的应该是,自始至终,父亲都不曾告诉过我这件事。为什么?莫恩自己知道吗?我离开了那么久,也许吧,也许他们说过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但这到底有什么可隐瞒的?”
“呃,也许是,所谓要骗过别人,就应该骗过自己?”梧惠挠了挠额角,“毕竟他事业和财产的继承人,是亲生孩子才说得过去。如果是领养的,那他资助过那么多人,是不是都觉得自己能分一杯羹?毕竟从那么多故事里,我们能学到的就是别高估人性。”
“有必要吗……这种程度。他到底图什么?”
梧惠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