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至少清楚,和九爷打牌不是有意思的事。混迹千华巷的人都知道,九爷想让谁赢谁就能赢,想要谁输谁就得输。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些人还愿意和她坐上一个牌桌呢?也许这不难琢磨——他们大概根本不是自愿的,而是“被自愿”的。这一点,从他刚进门时,几位侍者看向他,又有些忌惮地看向这个角落时就瞧出一丝端倪。
他打着哈欠看,终于有人陆续退场。每个离开牌桌的人都如释重负,逃命一般。羿昭辰明显感觉到,自己来旁观以后,牌局的节奏快了许多,似乎是被人有意控制了。一个强而有力的佐证便是,牌桌上的人总是时不时看向他。那眼神算不上惶恐、谴责,或是别的什么负面情绪,但又好像都沾一点儿。
“有人盯着牌面,总觉得不是很自在。”殷红笑着说,又连忙解释,“我绝无怪罪的意思,还请羿科长见谅。不过,我多少也觉得有点无聊了。您来到我们的地界,定是想找点乐子了,我怎么能一直让客人干看着?您若没什么要务在身,不如来陪我们搓两把吧?”
说罢,她又看了一眼牌桌上剩下的两人。他们脸色很差,不安的眼神在牌桌上游移。好像稍有不慎,就会大祸临头。殷红顺势又说“正好,我们能凑一桌呢。”
“可以啊。”
羿昭辰欣然允许。曲罗生立刻招呼人收拾个单间出来,手下人连忙去办。而那两位牌友的表情,则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更焦虑了。那表情羿昭辰见过很多次,就好像犯了重罪的人被判了死缓。那种一切都仿佛还有得商量,或者,只是徒增煎熬罢了。
“还有我,我也要玩。”
朽月君指了指自己,跟上他们,殷红只是笑着说“这次,您还是旁观的好。稍微让其他人有些喘息的余地吧。扑克儿还好,清点麻将的时候若对不上花色,可贵得很呢。”
看来这人耍那些不讲理的把戏,不止一次两次了。
羿昭辰跟着殷红、曲罗生走到附近的包厢里。他注意到,墙壁是吸音材质,地面也铺了柔软的毯子。这地方,能用来谈很隐蔽的话题。朽月君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手臂,他总有些不自在。那两位牌友唯唯诺诺地跟进来,看着他们的眼色入了座。
这麻将的成本确实不低。不是简单的竹骨相接,而是轻巧的玉石雕琢。当然,只有背面那一抹翠色是,而且是较为廉价的种水,不然这一副牌怕是仅供收藏了。另一侧,则是洁白的赛璐珞,已经微微黄,可能已经用了不少时日。
码好牌,丢了骰子,每个人又熟练地将牌从面前一字摆开。朽月君死死粘着他,还把刚才曲罗生手里那盘樱桃递到他面前。什么时候到她手里的?朽月君还用腻死人的腔调说
“要不要来一颗呀?不知有多少漂亮妹妹这么喂过科长呢。”
少来吧。所剩无几的好樱桃都让她一个人给挑完了。
“别烦我。你最好不会报我的牌。”
“哎呀!说什么呢?这般缺德事我是从不做的。您对我误会也太大了。若是绯夜湾以这种无聊的手段敛财,未免太小瞧九爷的手段。”
“那还能有什么手段?”
殷红笑了。她率先丢出一张红中来,用做了红蔻丹的指甲掠过一样鲜红的唇边。
“您该不会想说,‘这怕不是法器的力量’吧?”
坐在对面的羿昭辰愣住了。不仅是因为天璇卿精确地读出了自己的心声。
这样的话题,即便是在包厢里,也是有外人在场的。是能直接说出口的么?
还是说,这两人根本就没活着走出这扇门的可能呢。
“我先得说明一点赤真珠被好好地收着,离我远得很呢。您看我这身衣裳,哪儿有个能装东西的口袋?您一定也听说过我百战百胜的秘诀。但您不妨猜猜,这是如何做到的?”
“不止。我还听说过,你殷九爷是精通读心术的女人。”
如此说着,羿昭辰倒是没有显露出什么畏惧的神色。他只是普通地丢出一张牌来。
“哎呀,您该打那张白板呀?”
朽月君在旁边指指点点。羿昭辰狠狠瞪他一眼,立刻拉下脸来。他很清楚,这家伙纯粹是来捣乱的,但并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因为他的牌面里根本没有白板。排除他给九爷通风报信的可能,只能猜,是给另外两人上点心理压力了。
“世上哪儿有什么读心术。”天璇卿笑起来,一手扶了一下亮晶晶的金耳环。
“我听说过,赤真珠确实有玩弄人心的力量。但是,”羿昭辰抬起眼,视线越过眼镜玻璃的遮挡,直直落到天璇卿的脸上,“若你,和你身边的人都不曾带着法器,我便愿意相信读心之术是存在的。一条。”
“碰。”天璇卿忽然轻笑起来,摸过他丢出的幺鸡,“羿科长要是这么说,可不得羡慕死我呢?真有这样的好事,您可再也不用审讯犯人,就能获得确凿的证据与情报啦。但要做到相似的效果,兴许真不是难事。您是专业的,一定知道类似的手段吧?语气、眼神、动作……一切微小的细节,都能将人的心声暴露无遗。”
天璇卿说的没错。不论在审讯室,还是牌桌上,任何痕迹都对判断有所帮助。像抽鬼牌这种游戏,就算对方自始至终都板着脸,瞳孔微弱的变化也有利于下家做出判断。当然,这已经是寻常人难以做到的事了。距离再远些,便与不借助放大镜用米粒雕花一样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