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知道,都督曾向天子建言,攘外必先安内。对此建言,在下以前也深为认同,当时东虏强而流贼弱,东虏不能一时骤平,而流贼却有此机会。
“杨阁部生前,亦曾秉持攘外必先安内之策略,当时在下已任职兵部,有幸参与擘画,是以深知其意,质言之,攘外必先安内取的乃是先易后难之策。
“然而时过境迁,时移势变,而今,都督已崛起于金海之地,屡败东虏之大军,大捷无数,洪督师与锦义伯集结重兵于辽西坚城,屯义州,夺广宁,兵锋锐利!
“两相对比之下,虏势已弱,而我势已强,都督与洪督师、锦义伯东西对进之下,十数万精锐之军泰山压顶,东虏必无幸存之道理,届时——”
“沈大人——”
杨振见沈迅越说越慷慨,越说越激昂,连忙出声打断了他。
因为杨振发现,沈迅所说的情况跟自己所了解的原时空情况有所不同,好像与清虏决战于辽沈的事情,变成了自己跟辽西兵马的事情,这可不行。
不管朝廷调集来的九边兵马对自己有没有大用,他们都应该在决战之际调到关外前线去。
一来,只有在西线集结了足够多的大明军队,才能在西线牵制足够多的清虏兵马,这样一来,自己才好从东线和南线取得大的突破。
二来,调集九边兵马的过程将是一个花费大量时间的过程,至少还能给自己赢得几个月甚至是半年的部署和准备时间。
所以,他一听味道不太对,立刻就打断了沈迅,然后对他说道:
“关外虏势已弱,这话没错,自从今年初清虏从镇江堡撤兵以来,未在辽西、复州、镇江堡等地发动新的攻势,即是明证,所以沈大人你的判断没有错。
“然而,与关内流贼相比,关外虏势虽被削弱,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以金海、宁锦两路兵马之力,试图毕其功于一役,平灭东虏,恐怕依然力有未逮啊!”
“那么,都督的意思是?”
被杨振打断了慷慨陈词,沈迅心中有些不快,耐着性子听完了杨振的说辞,他脸色沉了下来。
当然,沈迅也听出来了,对于朝廷用兵于辽沈,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平灭东虏的想法,杨振虽然态度消极,但并不是坚决反对。
所以,尽管他听出杨振话里话外充满了畏难与推脱之意,但是并没有因此马上翻脸,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住了情绪。
“我的意思是,朝廷与清虏决战于辽沈,虽然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决战辽沈,事关重大,我们一着不慎,恐前功尽弃,满盘皆输,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好。”
沈迅原本已经蓄势再发,准备以朝廷大义甚至是君臣大义来责成杨振接受朝廷意欲决战辽沈的想法了。
但是他听完了杨振的这个答复之后,顿时松了气,原本目光炯炯大义凛然的神色也在一瞬间垮了下来,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摇头苦笑着说道:
“从长计议?呵呵,在下岂会不知道决战辽沈事关重大?若是朝廷能够从长计议,在下亦愿有了十足把握之后再行此举。
“然而,都督,实不相瞒,以今日关内情势之严峻,与清虏尽快决战于辽沈,势在必行,已经拖不下去了。”
沈迅说到了这里,看了看已经默然不语的杨振,又看了看其他几个神色各异的金海镇将领,随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一者,杨阁部病殁之后,关内流贼纷起,秦晋、中原、湖广、江淮,乃至于山东河北,遍地烽烟,朝廷若不调蓟辽关外兵马主力南下,已不足以平灭事态。
“二者,从宣大到蓟辽,以至于关外,备虏兵马多达十数万,尽皆为东虏所牵绊,十数万兵马空耗钱粮,年复一年,于情于理,岂能继续?
“三者,要调蓟辽与关外兵马南下平贼,非先平灭东虏不可,否则就是弃关外千里之地于东虏之手,列祖列宗,天下臣民,必不能容。”
说完了这些话,沈迅看着频频点头若有所思的杨振,停顿了一会儿,但见杨振始终不接话,于是又说道:
“此三者,天子难以言之于口,内阁难以诉之于众,本兵难以书之以公文,故而特遣沈某人过海前来金海镇面见都督。
“沈某此行肩负之钦差有二,其中宣旨嘉奖都督并押俘入京,只是其次,而以此次平虏之事商之于都督,方是头等要务。
“都督有何难处,也可说与沈某。沈某能为都督解答的,必定知无不言。沈某不能为都督解答的,必定转呈本兵,上奏御前。”
杨振见沈迅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登时觉得自己也没有继续端着架子故作畏难姿态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