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那些牙行打手们送那些罪奴到了这家客栈外面时,见到的,就是十分诡异的画面——不少他们都觉得眼熟的,郡城内一些大商行的大管事,竟然都聚集在一起,彼此之间,只是面带微笑,用着眼神在说话,手里无不捧着装有精致拜帖的匣子,像是在排队等着贵人垂青一眼的下人……不,不是像,而是就是啊。
虽然这些人都不吭声,可架不住那些围观的旁人低声议论着,从他们的那些夸大却又带着惊奇的议论声中,打手们顿时就知道了,这些闻风而动,跑来这里等着献上拜帖的那些人,冲着的目标,就是刚刚从他们牙行买了一些罪奴的严公子!
原本还觉得要用牛车送这些罪奴过来,是一件有点丢人的差事,此刻,这些打手们也不觉得郁闷了,也不觉得丢人了,甚至面对着这些平时能跟魏管事平起平坐对他们来说算是高高在上的人,也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丝带着优越感的得意。毕竟这些人没办法轻易接触到的严公子,他们可是不仅接触到了,还跟严公子跟前的亲信有过对话交流呢!
等陈狗子从牙行打手们手里接下了那些罪奴,并让人安排这些人住进了隔壁那个空着的院落,将食物、水跟干净的衣服一起送过去后,才抽出时间,去见了外面等候多时的商行管事们。
等了这么久,这些管事们不仅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满,还更加热情地跟陈狗子攀谈了起来。
陈狗子怕露馅,装出一副傲慢少语的模样,主要是倾听这些管事们说话。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之所以会带着拜帖过来,起源竟是因为许九郎对族长的礼遇,随后牙行那边又传了一些消息出来,终于使得郡城内的大商人们坐不住了。
能在郡城混成大商人的,哪个都不傻,哪个都消息灵通,哪个都有魄力,于是,你想占个先机,我想拔个头筹,十几个大商人派出来送拜帖的人,就这样齐齐在客栈门口聚了。
“这样吧,你们送来的拜帖都留下,若是我家公子有了时间,想见谁了,自会送信过去。”像模像样地看了看手里的这些拜帖,陈狗子表面这样说着,心里则在啧啧想着:这群有钱人还真是够奢侈的,这么好的纸,还有着这么多花样儿,也不知道都是怎么刻上去的。
每一张拜帖,都是极其精美,十几张拜帖,愣是有着十几种风格,可见这些有钱人有多么在意这些细节。当然,在陈狗子看来,这也代表着有钱人都闲的蛋疼。
他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都是触目惊心,也就是进了郡城后,情况才好了一些。显然,这边的人家大多打的都是深井,虽然干旱了,但不靠地吃饭的人,只要自家用水够用,他们就完全不会担心。粮食的价格就算是翻了几倍了,对于有钱人来说,也不疼不痒。路上的百姓明显比陈狗子想象中的要少一些,大概愿意出来的,还有力气出来的,基本都是家有薄产的。
当然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这样,也远比不曾闹灾时的万安县县城繁华多了。
“你说什么?有一位京城来的贵人,到了郡城里?已经有十几家商人去主动讨好了?”得知这个消息的郡守府的老管家,惊讶地直接从自家豪宅的床榻上翻身下来,差点跌到地上。
“这不可能啊!若真是如此,为何郡守大人却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老管家缓过神后,立刻摇头道。
对方蹙眉道:“难道此人竟是假冒的?好大的狗胆!我这就派人将他抓了!”
“你先给我等等!”见这小子怒容满脸地转身就走,老管家忙将他喊住,十分纠结地叹着气道:“这事……这事还得好好调查一下才成,万不能轻举妄动!”
见对方露出不解之色,老管家不得不解释道:“你是不知道,若真是那位贵人,他的脾气可是极为暴烈,堪称一句反复无常了!就算是不得罪他,他都可能因为看你不顺眼,就将你直接咔嚓了!死在他手里的人,便是出身好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若真是他,你这样做,可就是害了郡守大人,害了你我了!哎!这事还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话是这么说,可汗却不断从额头冒出,越擦越多。
第2o章乱世桃花源(2o)
许九郎突然现自己受欢迎起来。这种感觉很微妙,若用具体的事情来举例,怕也没法举出例子来,可他又不傻,能带着一支商队来到南溪郡,说明他起码在智商跟为人处世上,是得到了许家家主的认可的,而这样的人,一旦现原本很难见到的人,突然可以轻松接触到了,原本很难办成的事,突然可以很轻松地办成了,事事如有神助时,不可能毫无察觉。
甚至就连许九郎身边的几个亲信,也都感觉到了原本不太顺利的郡城之行,一下子通畅了许多,变得畅通无阻、事事顺心了。
他们最初没想到原因是出在那位中途偶遇过的“严公子”身上,可架不住有人在帮了他们或是跟他们接触后,试探着询问“严公子”的事啊。最终,几个人晚上汇聚在许九郎的房间,都在面面相觑之后,露出了庆幸的神情。庆幸什么?当然是庆幸他们当初虽然心中对这位“严公子”的身份起疑,却没拦着自家公子去善待讨好对方啊。如果不是当初自家公子的当机立断,哪有他们现在的诸事顺利?
许九郎却在兴奋之余,又有些诚惶诚恐。
这种状态,在次日收到了几位城中大商人的请帖后,就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能以小辈的身份,得到对方送来的请帖,被对方这么主动地接触,怕是许家那几个已经而立之年的郎君,也做不到这一点。这事若是传回到许家,怕是家主都要震惊。
但许九郎不傻,他自然知道,这些人之所以向他递来橄榄枝,根本不是因为看重他,更不是看在许家的面子上,许家若是真能有这个面子,就不会在花了大代价得到了官盐采购权之后,被郡城这边的商行们排挤了,这素来地头蛇都难惹,何况这些在南溪郡盘踞的大商人们,可不止是在这一个地方是地头蛇这么简单。他们背后的关系往往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粘连着许多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的人脉与生意。而现在,这些人都因为那位严公子跟他似乎认识,而对他另眼相看。
这固然带给了许九郎想都不敢想的好处,但同时,因为与那位严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了解得不多,他嘴里还同时泛起了苦涩。万一被这些人知道,自己不过是沾了个光,实际上毫无用处,这从高处再重重落下的感觉,自己就算早有心理准备,怕也承受不起啊。还是要找个机会,去重新拜会那位严公子,虽然以现在整个郡城的商人们都闻风而动的情况,自己未必能有资格再靠边,但不试试,总归是不甘心的。
“明日一早给我备车,我亲自去给严公子送拜帖。”思考之后,看看天色,哪怕很想立刻就动身过去,可许九郎还是按捺住了这种急迫的心情,对手下人吩咐道。
但到了第二天一早,等许九郎赶到打听到的“严公子”一行人落脚的客栈时,却被告之,“严公子”今日出去游山玩水去了,不知道何时归来。无法,许九郎只能将拜帖留下,心情忐忑地先离开了。
再说化名为“严公子”的言白,出去倒是的确出去了,却不是带着人去游山玩水,而是到了所谓“穷山恶水”之处,来拜访这里的“刁民”。
“刁民”代表霍三柱,作为盘踞在孤崖岭的山寨寨主,距离落草为寇,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这里虽是一处山岭,但并不是深山老林,只是外围山脉,在热辣的阳光长期照射下,花花草草什么的,基本是看不到了,就连那些生命力比较旺盛的树木,也枯死了一些,黄色的泥土,干得一捏就能冒烟,走在这片土地上,光是看看四周的“风景”,就能给人一种鼻子喉咙都干,甚至连眼睛都干的感觉。
所以,说这里是“穷山恶水”之地,倒的确不算是错。
“只是这里连恶水也没了。”陈狗子小小声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