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又叫蒋玉菡悄悄打点各处狱卒,请他们吃酒,好善待贾家人些,一行人才往里走。
见到王夫人等,琳琅不禁泪落如雨,道:“太太!”
王夫人和凤姐等整日家呆坐牢狱中,对面牢里是贾珠、宝玉和贾环、贾兰,左侧对边是邢夫人、尤氏、李纨、宝钗、二姐儿,一个个早已瞧不出原来的模样,王夫人忽听得有人叫她,一呆,抬头见到琳琅,不禁簌簌落下泪来。
琳琅哽咽道:“好容易等到今日才许探监,这就来了,太太莫怪我们来迟了。”
一面说,一面叫翠儿等打开包袱,取出棉衣,塞进牢房里,分给众人,絮絮叨叨地说道:“因各位在这里,也不敢做得太好,只得做些普通的棉衣,外头看着不起眼,里子都是细棉布,絮着新棉花,倒能御寒,千万别嫌弃。”
李纨已冻得嘴唇发青,接过棉衣先给儿女裹上,自己方穿了一件,顿觉得暖和许多,道:“我们都这样了,还嫌弃什么?自打进来,你还是头一个来看的。”
王夫人忙叫贾珠宝玉等先穿上棉衣。
琳琅又将夹肉的馒头、热水分给众人,道:“我们也想早来,只是上头不许。”
他们在牢里吃了半个月的冷饭馊饭,无一例外,早已饿得不行,如今吃到白面馒头夹着酱肉,只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好吃。
鸳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又见他们牢房里连被褥都没有,只铺着稻草,忙道:“姐姐早就开始请人打听了,外子还在外面请狱卒吃酒,想来以后会善待太太和各位奶奶们,今儿拿不了太多东西,明儿再送几条被子来。”
王夫人道:“你们是两个好孩子,你们费心了!”说着哭泣道:“常日家亲得不得了的世交,如今闻得我们家败了,没一个人来看过一眼,都说世态炎凉,今儿个才算信了。”
说得大家都哭了起来,好容易才劝解住。
凤姐卧在角落里,微微冷笑,道:“我娘家被抄时,我尚且能出力,救了我兄弟,也没别人在意他们。如今我入狱了,可没见到他的影儿!我那妹妹嫁得好,又做官夫人,娘家事没见她做什么,竟像是断了来往似的,现在更别提了。”
又对琳琅哭道:“幸亏巧姐儿跟了刘姥姥去,不然,指不定如何呢!”
琳琅道:“放心罢,我叫我家老奶奶常看着,也接巧姐儿去我家那里顽呢!只是消息没敢告诉她,平儿知道了,也想进城来,我劝她看着巧姐,没让来。”
鸳鸯却道:“别提这事!听了就叫人气愤!那王仁真真狼心狗肺,凤姑娘入狱后,也因东西都入官了,王仁竟跑到刘姥姥那里要接巧姐走,要卖了她到脏地方去,说是小蓉大爷的主意。亏得姐姐打发人时时留意,才没叫他们得逞,接了巧姐儿和平儿到姐姐家。”
凤姐立时念了一声佛,道:“阿弥陀佛。”
又骂尤氏养了个忘恩负义的奸猾之子,又撑着病体,对琳琅磕头,道:“好姐姐,我来生,就是做牛做马,也谢不完你对我和巧姐的恩典。”
琳琅忙隔着牢门虚扶,道:“快起来。人生在世,谁没个不如意的时候?我有今日今时,也是太太对我的恩典,我也记得你对我的好,岂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事?虽说无力免去太太奶奶们的罪过,好歹,也能打点帮衬一些。”
王夫人又问贾政等人的罪名,琳琅如实说了,王夫人呆若木鸡,半日方痛哭失声。
邢夫人忙问道:“琏儿难道也要斩首?那些可不是他的罪过!”
鸳鸯迟疑了一下,看了凤姐一眼。
凤姐冷笑道:“那些都是他的名儿,哪里脱得干系?”
琳琅叹道:“琏二爷还有舅舅做官呢,拿了许多证据和证人,说明不是他的罪过,因此上下打点,八成会改判。”
众人奇道:“他舅舅?怎么没听说?”
邢夫人进门后,也没听过贾琏还有舅舅,更觉奇异,唯有王夫人不语,她知道当初贾琏之母的死和贾家有些瓜葛,故此贾琏之母的嫁妆被孔家要走了,东西并不多,但这是绝交之意,是以府里没人提到贾琏之母,只是不知道贾琏是如何攀上去的。
宝钗忽然问道:“我哥哥比我们还先一步入狱,我妈妈可还好?”
鸳鸯道:“薛大爷被翻出案子后,薛家还有亏空帑银的罪,家也被抄了,大奶奶卷着嫁妆跑了,至今没找着,蝌二爷忙完琴姑娘的婚事,嫁的就是梅翰林的儿子,人家也没嫌弃,可见恩义。蝌二爷带着邢大姑娘回南,要在南边完婚,姨太太守着蝌二爷留的小院子住着。”
宝钗忍不住叫着母亲哭起来。
琳琅又说了好些话,直到外面催着回去,方出了狱神庙。
蒋玉菡对她们道:“放心,我已打点好这些狱卒了,他们在里头能少吃许多苦。”
鸳鸯叹道:“谁能想到,她们金尊玉贵的人,全靠我们两个昔日的丫头。”
一行人离开不久,却有车轿到来,里头男狱卒早有人打点回避,只有两个女狱卒在,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少妇下了车,扶着丫头的手走了进去。
若琳琅没走,势必能认出来,正是她的干妈莫夫人,和干妹妹苏颂。
莫夫人裹着灰鼠斗篷,围着观音兜,一面走,一面道:“带我们去荣国府琏二奶奶那里。”
女狱卒忙笑道:“已没了什么琏二奶奶,只有一个被贾家休了的王熙凤。”
莫夫人道:“就是她。”
女狱卒方引着她们母女和丫头到了凤姐牢门前。
王夫人等都不知她们是谁,立时坐直了身子,虽在难中,仍旧端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