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并不十分宽敞的书房里,朱常瀛略显慵懒的坐在靠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蓝宝石匕,阳光透过斑斓玻璃窗折射在刀刃上,时而光芒刺眼。
桌案五步外,跪着一老者,髻凌乱、面色憔悴,额头触地,汗水阴湿半片石板。
“起来吧,李榷使大病未愈,别熬坏了身子。”
“奴婢不敢,奴婢有疾不能亲迎殿下,奴婢万死!”
“你确实该死!”朱常瀛冷冷道,“孤王还在福建呢,控诉你的状子就收了几十封,父皇的圣名都被你这狗奴给败了!”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李凤兀的老泪纵横,泣血道,“老奴在广东十年有一,无一日不战战兢兢,不敢说秋毫无犯,但也从不敢欺压百姓。奴婢不糊涂啊,奴婢为皇家家奴,来广东是为陛下分忧,而不是添乱的。但。。。。。。但广东地处南疆,距离京师遥不可及。百姓刁蛮,乡绅顽劣,皆视皇命律法如儿戏。而上下官员姑息纵容、置若罔闻,更有甚者,同本地乡绅沆瀣一气,虚报田亩、隐匿人口、假报灾情、私相交易。老奴处处掣肘,不得已才行一些非常手段,不然。。。。。。不然这矿税便一分银子也收不上来啊。”
这就有意思了,朱常瀛示意曹化淳搬了把椅子,扶李凤落座。
老家伙低着头,眼圈浮肿,泪水成行,委屈的不要不要的。
都是戏精,朱常瀛不去理会他有多少眼泪,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虚报田亩这等事,你也知道?”
“老奴虽只知道一些,但也触目惊心!”
“嗯?你不是只负责征收矿税么,这田赋与你无干吧?”
李凤犹豫片刻,咬牙说道,“田赋确实同老奴无干,但各地矿场市镇皆由士绅把持,老奴要收矿税,他们便煽动矿工为乱;要收商税,他们便鼓动商户闭市;而海贸也以走私为盛,士绅多有参与,视市舶司如无物。老奴手中无兵,奈何不得这些人。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法子,查他们的田!隐匿田产一向是士绅逃税的惯用手段,广东又天高皇帝远的,说有一半的田产人口被隐匿下来一点也不夸张。拿捏住一部分人,老奴方才能勉力维持,不负圣上所托啊。”
朱常瀛不置可否,怅然道,“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当清楚,能将状子递到我面前的都是什么人,是以孤有些事不得不查,不得不做,总要给父皇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如何抉择,便全在于你了。”
话音刚落,李凤衰老的身躯已然不自禁在颤抖,挣扎起身,几乎倾倒在地,呜咽痛哭。
“广东无人不欲置老奴于死地,还请殿下救我!”
什么是党争,这就是党争。
鉴于朱常瀛之前的光辉历史,广东官员便以为李凤死定了,开始集火输出,而李凤也预料到自己下场堪忧,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幕,也不藏着掖着了,即便死也要拉几个同去。
沉默了片刻,朱常瀛淡淡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李凤愕然,惶恐道,“如何救,还请殿下教我。”
“我问你,穷苦人家挨饿,怎么办?”
“卖儿卖女?”
“你死了,你那些干儿干孙会为你哭丧么?”
李凤眉目耸动,恍然大悟,“多谢殿下指点迷津,老奴感恩不尽。”
朱常瀛恍若未闻,继续问道,“你今年贵庚?”
“老奴五十有七。”
“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几万两银子颐养天年也尽够用了。”朱常瀛站起身,俯身低语道,“这多出来的,将其分摊至你那些干儿干孙身上,如此,你只是失察,罪不当死,可保善终。”
李凤瞳孔微缩,无力瘫倒,整个人似乎被瞬间抽干了生机。
这货大概正在感慨人生,折腾了一辈子,又回到原点,那这一生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