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丹港,因香料而繁荣起来的爪哇第一城。
宏伟的礼拜寺同肮脏的草棚屋错落交织,裆部裹着破布条的奴隶赤着脚踩在散恶臭的烂泥路上,16名奴隶肩扛一顶奢华软轿,软轿的立柱雕花包铜,帷幔是来自遥远大明的浅紫色华贵丝绸。
贵族是高贵的,奴隶是低贱的,贵族的脚不愿沾染满是粪便的泥土,而奴隶则被污糟的气息泡烂,指甲盖大的绿头苍蝇落在身上也懒得去打,因为太多了。
路旁,一具尸体面朝大地趴伏着,泛白的血肉破裂外翻,肚皮已经爆掉,五脏横流,各种不知名虫类在同老鼠争夺着食物。
行人走过路过,恍若未见。
尸体是有人管的,治安官应该正在寻找拖尸人,给死鬼最后一分体面。只是拖尸人最近业务繁忙,这具尸体还需要耐心等待。
祈祷的时辰马上就到了,软轿在礼拜寺台阶前落下,一个强壮的奴隶跪趴在门帘前,他的主人踩着他的背后迈上台阶,准备主持这场祈祷仪式。
随着吟唱开始,跪在烂泥地里的信徒热泪盈眶。
这样的祈祷,一日五次,饭可以不吃,命可以不要,但对造物主的虔诚必须坚挺。
万丹,这座南洋商业重镇于半月前突然爆不知名瘟疫,不足一月便带走了3千多条性命。
王宫的大门紧闭着,据说国王已经跑了,带着他的大臣妃嫔躲去了郊外。
没有强权,原本肮脏繁华的城镇变得无序而动荡,偷盗、抢劫、杀戮无时无刻不在生,这对一个商业性城镇来说简直是一个毁灭性打击。
有些人选择离开,去寻找更合适的栖息地,但有这样选择权的人很少,绝大多数人只能同死亡共舞。
有些人来了,面对瘟疫,他们视若无睹,谈笑视之,几名牧师手持银瓶走街串巷,声称喝下银瓶中的圣水便可以得到上帝的指引,远离瘟疫。他们就是尼德兰人,一群从遥远欧罗巴前来,为了追寻财富而甘愿在刀尖上跳舞的冒险者、神棍、强盗,野心家。
万丹海湾外一离岛,同主大陆相距不过六百米,这里属于另外一股势力,瀛州南洋商行。
此岛不是租借地,而是正经的瀛州领地,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岛中有山称云山,山中清泉汩汩,积水成潭,故此岛名碧潭。
最初,碧潭岛仅仅做为南洋商行船只停泊所在,南洋商行的船只太大太多,又配备多型火炮,停泊在万丹内港就搞的万丹国王贵族夜不能寐。双方谈判,一拍即合,这座岛屿的所有权从此易主。
三年时间,这座岛屿早已是另外一番模样,房屋鳞次栉比,泊船错落有致,成为在万丹国经商谋生大明人的聚集地,万丹土着称其为唐城。
岛屿封关,寻常土着不得进入,不然万丹的商业就毁了,其国王就是再怎么畏惧大明,也要跳出来拼命不可。
根据双方协议,大明商人在碧潭岛对万丹国只能搞批不能搞零售,而且只能同王室指定的商人做交易。当然,大明人也可以选择在万丹营商,不过就要自己想办法去应付国王的税吏了。
这些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同碧潭类似的据点,瀛州在南洋有几十处,单单爪哇岛,就有7个。
这是一个在海岸线架几门大炮就可以耀武扬威的年代,瀛州的布局只是早了一点点而已。
然而有利益就有风险,万丹的瘟疫也无可避免的波及至碧潭岛,有人死了,大夫束手无策,恐慌在蔓延,许多人都在想办法逃离这个鬼地方。
驻碧潭主事林子文异常头疼,在组织大规模撤离与坚守之间犹豫不决。
选择撤离就很简单,北部婆罗洲就是瀛州领地,但之后呢?若导致瘟疫蔓延至婆罗洲,这样的罪过是他无法承担的。
一个问题令林子文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尼德兰人选择迎着瘟疫顶上,难道所谓的圣水当真能够治疗瘟疫?
在这样的犹豫不决中,碧潭终于迎来了从荣昌城赶来的十几名大医。
草棚里,摆放着14张床榻,8名病患躺在床上呻吟,他们还没有死,但似乎已经意识到黑白无常就在左右徘徊,脸上充斥着绝望。
大医秦贤全副武装走入草棚,一刻钟之后走了出来。
他示意所有人远离他的同时,将外套同口罩丢入熊熊燃烧的火堆,紧接着又用昂贵的烈酒清洗身体。
回到会议室,秦贤语气沉重的对与会者说道,“这是黑死病,也就是鼠疫!”
所有人都惊呆,唏嘘之声不绝于耳。
林子文惊恐问道,“难道是传闻中,令伦敦城死伤过半的那种绝症?”
“正是!”秦贤斩钉截铁道,“据我所知,鼠疫在北方草原时有生,尤其在饥荒之时,但由于草原地广人稀,危害难以扩散。而一旦传入人口稠密之地,死伤则难以计数。至于欧罗巴如何,也只是听闻未曾亲见,但据威廉先生所说,欧陆爆鼠疫的频率远远比我大明要多!”
林子文干涩问道,“无药可医么?”
秦贤摇头,“惭愧,老夫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