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鸷走在尉窈后方,忽然想起“伴君如伴虎”的话,他认为这话也可反过来说,便是通过佞臣的举动,揣测君王心思。
那么尉窈公然讥讽二王,是皇帝对元愉、元怀更加厌恶了倘若如此,他就要准备下一步谋划了,令元愉蠢货仇恨皇帝,和元禧一样行反叛之举!
进来清徽堂,元鸷不敢一心二用,随尉窈一同揖礼,揖礼之态恭敬,是因为在他脑海里,已把坐在上天子位的元恪,换成他元鸷!
他在向将来的自己揖礼,自然诚心。
尉窈禀告之声清晰且高,在殿内微有回音:“陛下,刺杀臣的萧梁刺客不肯就擒,司州署已将其射杀。主使刺杀行动的头目叫杜思冲,是萧梁大臣曹景宗的亲信武官,杜思冲愿归顺我皇魏正统,他交待,同来洛阳的刺客还有五十人,均为曹景宗下属,分散于内城、城南。臣请求从京兆、广平二王府里调兵勇,由武卫将军元鸷统领,必在新岁前将五十亡命徒缉捕,使百姓安宁!”
元鸷的呼吸在一瞬间加重。
尉窈果如传闻说的狡诈,两句话就把她自己撇出去了!之前遇到他说的全是鬼话。
皇帝欣然点头:“正好,元愉、元怀方才都信誓旦旦,跟朕说他们要改掉浮夸恶习,踏实做事,此次剿凶,就由元鸷协助他二人。”
元鸷好似尉窈的影子,根本没机会和皇帝应答,便又跟着尉窈告退。
从前他被天子忽略,被大宗正卿和尚书省的同僚忽略,算是如他所求,故作木讷不过早展露锋芒,然而如今朝中形势变了,自从禁军统领于烈病死,最有可能争统领位置的于劲、赵芷、元珍,一个能力平平,一个出京征讨蛮贼,元珍则代替任城王赴扬州驻守。此时他若继续默默无闻,等于烈的儿郎于忠守孝一过,回到朝堂,禁军统领一职可真和他无缘了!
京兆王的气还没生完呢,就看见尉窈出来,他决定不和这刁钻佞臣一般见识,没想到刚梗着脖子歪头,尉窈就唤他,他转回脸的动作太快,“咔”一声,拧筋了。
尉窈,真克他啊!
萧梁细作的麻烦差事交出去,尉窈终于能松口气了,她先回门下省一趟,隔远听见议事廨舍里的聒噪,不必探听也知是高显在训斥下属。
高显的确比他死去的兄长高肇机智,可高肇有个优点,高显没有,那就是高肇知自己学识浅,愿意学习,高显则认为擅长逢迎手段足够了,足够他余生恃圣眷耍官威。
清河王元怿见尉窈来官署,立即和她商议即将要朝议的国子学、太学营缮事宜。
元怿:“我听到尚书省的风声,有官员打算在朝议时提出修建明堂,另有反对此时建太学的,理由是郢、扬二州战事紧,不可于师旅之际,兴版筑之功。”
尉窈边听边思量,说道:“朝议时,言事绝不能转到修建明堂的争议里!明堂规制自古就有争议,无论按五室修建,还是按九室修建,都有古书记载的规制可依,就算争上一年半载也未必有结果。”
元怿点头,对尉窈更生佩服,他是先听到尚书省想提议建明堂的消息,才回府翻书,找到关于明堂规制记载的种种文字。“可尚书省就喜和咱们门下省作对,他们人数又多,尤其吏部尚书郭祚,就是他主张先顾战事,以修筑边郊为紧急,延缓学府修建,避免过度劳民。”
尉窈想了想,摇头道:“我知你意思,我不能找郭尚书。”
仅凭几封久远书信,口头转述的先人话语,难证明她曾祖真的是崔浩,这是她和母亲坐稳朝堂后,父亲仍不改为“崔”姓的原因。清河王话里的意思是,崔浩是郭祚的姑父,只要她和郭尚书见一面,提出请求,郭尚书一定会在朝议时选择支持国学营缮。
但谁知道清河王探听到的消息,是不是居心叵测之人故意泄露的呢吏部是尚书省列曹之,在官吏考选上,吏部尚书的实权重过仆射,她相信只要她去郭尚书府上拜谒,就会有人参她和郭尚书结党,那时别说她将被皇帝疑心,断掉以后去尚书省的路,郭尚书肯定也受牵连,甚至调离吏部。
尉窈沉思,提前想象朝议时大臣辩论的景象,最后说:“崇儒尊道之路,从来都不平坦,我辈当不惧艰难,无非‘迎战’二字。”
清河王听她这样说,眼眶泛酸,忽然替她气愤,谁说她是佞臣的,她只不过走佞臣的路,行忠臣事!
尉窈再去司州署的时候,城东刘菜刀的案子审完了。如她猜测,真正的刘菜刀死了,代替者姓柯,名伯冒,原是一名羽林低级武官,在前年十月的芒山比武中受伤,差点死掉,从此退离兵营。
柯伯冒的家在武川镇,他不当羽林兵以后,生活贫苦潦倒,在去年三月,他和刘腾的养子刘顺结识,刘顺从不嫌他丑,还给他买粮度日,令柯伯冒能安心留在洛阳。
有次刘顺邀他去殖货里,告诉他有个叫刘菜刀的屠夫,号称卖的咸肉酱是野猪肉所制,其实是刘菜刀一家三口作孽,诱骗四夷赴洛的旅人去家里,杀人夺财。
刘菜刀夫妻做买卖十分霸道,只要看出买客是寻常百姓,哪怕尝一小口咸肉酱,夫妻俩就蛮横强卖。他们害的旅人里有得疫病的,或许是这个原因,一家三口都开始浑身长疮,市井医者难医,先是刘菜刀的妻、子病死,然后是刘菜刀整日哀嚎,邻人厌恶他一家,都盼着他也赶紧死。
柯伯冒就是那时候,被刘顺鼓动,潜进刘屠夫家里,以其残害旅人的法子,杀他夺财。柯伯冒身形与刘屠夫一样,反正毁了容难认,他干脆占了对方屋宅,以刘菜刀的鳏、独身份独自生活。至于曾经的羽林兵柯伯冒,也是凄凉,连失踪都没人在意,没人往官府里报。
元瑀再告诉尉窈一件巧事:“地窖里残骨多,瓮数和薛直孝藏在地窖里的瓮一样,也是七个。柯伯冒交待,瓮全是刘顺买给他的。”
尉窈疑惑呢喃:“七个瓮……七个是巧合还是有寓意瓮还留着么”
元瑀:“我也想到这点,可惜薛家查出来的瓮全扔去城外东北的烂瓦地了,难找回,我把刘菜刀家的瓮打碎一个,里面刻着‘玉衡’二字。”
尉窈:“玉衡……北斗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