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三日,都察院前往宣府验功的御史还有兵部点闸的官员先后回京复命,兵部按制开始为众人议功。因为朱晖、张俊等人承奏的立功人员人数多达万人,所以想要半年之内筹功真的时间紧任务重。
与之不同的是,对于列虞台岭之战郑行检所部壮举为奇功是没有人反对的。按制原本在宣府,朝廷就可以升赏,如今拖了将近两个月已经有些迟了。这也没法子,对于郑直究竟该以文臣身份升赏还是武臣身份升赏,内阁和六部还没有掰扯清楚。
内阁坚持这是文臣立的战功,因此郑直应该升赏之后正式进入都察院然后赴边地担任督抚,以便挥他的作用。偏偏这事不但兵部和都察院不答应,吏部也不答应。按照他们的意思,郑直本身就有锦衣卫官身,虞台岭之战本身就是武臣的分内之事,因此应该升赏武职。至于升赏之后去哪里任职,二部不参与。
弘治帝对此一直冷眼旁观,各不相帮。毕竟郑直出京前,吏部就要摘了他武臣的身份。只是当时翰林院突然指派对方去山西,将明晰身份的事拖了下来。不曾想,郑直出去睡了一圈,然后又风光的回来了。如此,弘治帝想要刻意模糊郑直究竟官身是文是武的谋划也算正式破局。
这当然不怪郑直,毕竟身为臣子,国家有事就该挺身而出。可是弘治帝心里也不舒服,这才袖手旁观。如今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很多虞台岭的细节也被白石等人带回。对方那句‘国家养士百四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还是颇为可圈可点的。
于是七月二十四日,司礼监就吏部郎中张采的题本批红。
“升锦衣卫勋卫,詹事府左中允兼翰林院修撰郑直为世袭锦衣卫指挥使,昭勇将军,上轻车都尉;不世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兼翰林院侍读,奉训大夫,协正庶尹。赐麒麟袍一领,玉带一束,红缎单靴一双,绣春刀一口,茄袋一个。”
郑直的武职升赏实在乏善可陈,按制度来就行。不过因为郑直所部杀得人头滚滚,若是按照定制,就是所有官职都不够他升的,故而由食指挥同知俸升为世袭锦衣卫指挥使,已经相当于升四级(锦衣卫勋卫虽然食千户俸,给予世职时,却一般授锦衣卫百户,极个别授千户。以千户计升为指挥使,则三级,因为是战功,所以准予世袭,又算一级),并没有人反对。
郑直的文职升赏就众说纷纭了,翰林院一个萝卜一个坑,侍读,侍讲没有空位,不论是内阁还是吏部都不赞成文臣军功连升或者升更何况是清华词臣。奈何大明是讲究成例的地方,今日若有军功不封文臣,则他日何以激励人心。毕竟如今在边地统帅武臣的都是挂着都察院和提刑按察司的文臣,因小失大,不值得。
因此弘治帝将郑直的军功分成好几段摊开,又特意将正在丁忧的侍读顾清改为南京翰林院侍读掌院,众人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此次封赏最大的不同就是将郑直如今在官场不尴不尬,不文不武的局面摊开在了明面上,彻底的将他定成了禽兽,摆脱了勋卫这个尴尬的位置。
“快快快。”郑墨拿着誊抄而来的关于郑直升赏的告文找到了书坊“刻出来,俺要今个下午见报。”
“这咋可能。”书坊的掌柜赶紧劝“郑斋长,俺们雕版师傅半日可雕不了这大一张。”
“那就……”郑墨想了想“这样,就只登这一条,还有这几条音耗,其余的只要能够占住地方,别留白,你随意,不过一定要在申时初刻刻好。”
“不是。”掌柜有些无语“郑斋长,俺们手头还有活计呢,你们的报纸讲好了十日一刊……”
“加银子。”郑墨也不磨叽“李掌柜,老李,帮帮忙。”
掌柜赚够了人情,这才故作为难的答应下来。
郑墨也不废话,赶忙转头就出去,找他前几日雇佣的那些孩子。因为当时讲好的是十日后送报纸,只要把五百张报纸免费送完,就可以每人得到二十文的工钱。对于郑直给的那五百两究竟能够支撑多久,郑墨也不清楚,反正他决定了,银子不够他自个掏也不会再找郑直要银子。郑墨要证明给十七叔看,他的本事。
“你这是喊了多少人?”不怪郑墨问,实在是面前站满了衣衫褴褛的稚童,一个个那清澈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以至于在虞台岭见惯了生死的郑墨突然不忍直视。
“俺也不晓得。”当初郑墨随意找的那个孩子道“开始就几个,可是后边就互相传话都来了。”
郑墨挠挠头,这些孩子怕不有百多人,可是一共五百份报纸,就太浪费了。况且他的能力有限,真的大方不起来“你叫啥?”
“狗蛋。”不等那孩子回答,旁边立刻有人报出了对方的名号。
周围立刻一片哄笑,那孩子也不生气,跟着傻笑,显然他的威信并不足以震慑所有人。
“狗蛋,你把这里的孩子算算一共多少人。”郑墨扬声道“俺以后把工钱给你,你来,还有不准欺负人。”
顿时周围静了下来,之前不以为然的孩子们立刻闭嘴了。
“老爷,真的每日二十文?”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娃娃奶声奶气的问郑墨“女娃也是二十文没错吧?”
“没错。”郑墨回了一句“申时初刻,在这等着。记着必须把俺的东西去每一家茶馆,酒楼,酒肆,饭馆,戏楼。”
这就是郑墨想出来的破局之术,由他雇佣孩子将载着各地商讯的报纸免费送去这些吃饭,杂耍的地方。毕竟民以食为天,只要这五百张里边能够让一个人了财,那么‘道报’的名号就算立住了。当然因为孩子太多,他决定多印一些。郑墨确实心未冷,奈何跟着郑直这种禽兽处久了,也谈不上滚烫。只是能力所能及,他决定印五千张。
暮鼓之音敲响,张文宪在翰林院外会和了祝肇光之后,就跟做贼一般,避开众人向着‘道报斋’走去。讲实话,这几日下来,他们两个也对这报纸兴趣大减。再加上今日郑直的封赏宣布,两个人心中直打鼓。
郑直升为了右谕德,这显然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毕竟如今春坊官一般只授予左春坊。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如今的左谕德就是郑直的叔父郑宽。叔侄同为翰林词臣,文职品级一般。真论起来,郑直还略胜一筹。毕竟不用等九年一转,就直接抢先迈入侍读的行列。官场是论资排辈,也是达者为先,一步快可就是步步快了。
可也因此,明日之后,郑直就不能再去起居注馆当值了。可以讲,郑直得了面子,丢了里子。同时内阁丢了面子,得了里子。半斤对八两,谁也没沾光。
关键郑直不在起居注馆当差了,他们呢?
二人刚刚走到道报斋门口,就跑出一个稚儿,却不是如同以往般推销梨,山楂之类的水果,而是求他们每人收下一张纸。张文宪看那稚儿可怜,也就接了过来,看都没看,走进道报斋大堂。门口的小厮赶紧凑过来行礼,看到二人手里的纸,笑道“这帮猴崽子,咋送到自家手里了。”
张文宪和祝肇光一听,这才摊开手中的纸,果然题头“道报”,底下确实斗大的字刻着今日朝廷明的对郑直的升赏告文,张文宪有些无语。报纸的另一半才是郑直要求他们刊登的那些商讯,至于原本应该留白的报纸后边竟然刻着更大的几个字“真书坊就是好”。刊印报纸的书坊就叫真书坊,反正郑墨要求刻啥都行,于是书坊掌柜就浑水摸鱼,刻了自家名号。
祝肇光道“有意思。”看张文宪不懂,解释道“这不就是郑中允……右谕德讲的销路吗?”
张文宪瞅了眼外边依旧穿梭在各家酒肆,茶楼,乃至古玩字画店里的稚童,点点头“对,好法子。”
“二位仁兄来了?”二人正聊着,郑墨急匆匆的从外边走了进来“实在抱歉,原本的版面因为事突然,都被俺给改了,还望两位仁兄勿怪。”
“唉。”祝肇光赶紧道“这本来就是咱们三个盲人摸象,如今倒是感觉郑兄这法子才是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