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兄长离世,他只能辞去伴读一职赶回封地去奔丧,兕奴虽百般不愿放自己离京,但孝悌人伦乃立人之本,立身之基,即便是太子也无法阻止一切。
守丧期满后,他心情仍抑郁不见好转,加上前些年的宫廷生活中他严苛地自我约束和循规蹈矩,磨平了利刺去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人设,极致的压抑激了他性格上的叛逆,导致他内心深处对儿时当豪侠闯荡江湖的梦想愈心向往之。
于是在安排好一切后,他独自一人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少年江湖路。
这一路上,他游山玩水,快意恩仇,也结交了很多志趣相投、仗义正直的人,其中就有高炎定的祖父高玄正。
当年高玄正因不满朝堂上的乌烟瘴气,眼见壮志难酬,便怒而辞官,回到家乡后又因心中苦闷不得纾解就告别妻儿外出游学。
巧的是,他俩前后脚途径雾莽山一带,听闻了当地村民受山匪滋扰而苦不堪言的事,也都不约而同地下定决心要设法除贼,保当地太平。
也是因为这个,他们不期而遇,自此一见如故,还相伴同行了一程。
犹记得他俩登上雾莽山的险峰一同观月,畅论古今,指点江山,仿佛过去的失意、苦闷、怀才不遇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当下便可脚踏红尘事,九天揽明月。
那一刻,早被磨灭的豪情壮志就像一簇死灰复燃的火焰,徒然又生出无限的豪情和勇气来。
明景宸记得那时他忽然有感而想要作画,便折返回山腰处歇脚的亭子里泼墨挥毫,作了这幅画。可等完成时,他那吹毛求疵的老毛病又犯了,觉得这画的意境太过直白,没有达到言有尽意无穷的境界,难免落了俗套。
他当时年少气盛,总想着要尽善尽美,见这画不够完美,他便立马生出了要将之毁去的念头。
谁知却被高玄正给拦了下来,他挥笔在画上提了一词,并落了自己的款,“这也算是你我合作的画了,撕了未免可惜。”他还想叫自己也写上署名,奈何那时自己为人处世上实在有几分左性,认定了的事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不会更改让步的。
高玄正见自己如此顽固,也不计较,只笑着将画收了起来,说:“那还是留给在下做个纪念罢,将来殿下青云直上,醒掌天下权的时候,这画的价值也能水涨船高,等到了那时,在下也好拿它换了金银多打几斤美酒回家。”
明景宸知道这是对方的玩笑话,做不得真,却没想到在高玄正死后这么多年的今天,自己还能亲眼见到这幅画,这也是方才为何他会那般失态的缘由了。
◇第175章缘浅缘深
高炎定见他定定地望着画出神,像是着了魔一般,不禁有些踌躇是否要继续看剩下的那些字画。
他于书画上知之甚少,所以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完全看懂了那幅画。或许是明景宸这个行家从中看到了什么画者想要表达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又是自己这个外行难以参透的。
明景宸舒了一口气,将画卷起来放在一边,“其余的也是玄正先生的墨宝?”
高炎定点点头,知道以他的性子是不会见好就收的,索性将剩余的字画全部展开给他看,“都是祖父的旧物,被锁在库房里多年,去岁大嫂整理老物件时无意中现的。”
明景宸将那些字画挨次欣赏,倒是没再出现方才那种悲痛欲绝的神情,这让提着一颗心的高炎定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畅快多久,时刻关注着心上人一举一动的他眼尖地现了不对的苗头。
只因对方已经看到了那幅镜庭神女图。
“这是……镜庭湖?”明景宸眉心微蹙,起初尚不确定,指尖从波澜壮阔的湖泊滑至两岸锦绣山峦,很快他心里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在落款处他看到了“天授六年暮夏”、“镜庭湖”等字眼,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高炎定见他眼中再次涌现水光潋滟似的波澜,担心他再次着魔,便眼疾手快地将那幅画夺了过来卷吧卷吧背在身后。要知道当初自己见到这幅画的时候,也莫名其妙地失了态,他就更怕明景宸真看出点什么事来了。
高炎定道:“我觉得还是你画的画好,真的,比这些都好。你要是喜欢,我再找些古玩字画给你解闷,如何?”
明景宸却只伸手与他讨要,“拿过来。”
高炎定拗不过他,只好不情不愿地交了出来。
明景宸看得比先前任何一幅画还要仔细,连水里的一块礁石,山峦上的一棵松柏都不曾放过,如此细致入微让他很快现了端倪。
他身体微颤,瞧着湖心那个凌波踏水的白影不言不语。
高炎定眼神暗了暗,讳莫如深地道:“早前我以为这白影是类似于宓妃那样的神女,可能是祖父在当地听了什么志怪传说后随手画上去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后来在知道了一些事后就推翻了这种看法。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神仙妖魔,而是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祖父是怀着悲痛莫名的心情作的这幅画。”
“如果我没猜错,这画的应该是五十年前的那位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