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给我回来!快回来——”亲眼见到高炎定从马上滚落,明景宸再也安耐不住了,调转马头就往回驰去,任凭邹大在身后喊得声嘶力竭也无动于衷。
高炎定本已绝望,不想事情峰回路转,明景宸竟去而复返,对方滚鞍下马跑来查看他伤势,含泪道:“你何苦追来?”
高炎定疼得五官扭曲,他死命抓住对方手臂,回问他:“那你何苦又要离开?”
明景宸目光躲闪,眼泪滚在高炎定手背上,却许久不出声。
高炎定愤恨地说:“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你既然不忍与我分开,为何要如此狠心绝情,难道你这些时日都是在哄骗我?”
对方竟知道自己白日里念过的词!
明景宸还未来得及疑惑,又听对方一叠声道:“帝京到底哪里好,让你一而再地为了它舍弃我?”
面对质问,明景宸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即便先前他下了莫大的决定打算离开高炎定离开北地,去赴一场生死未知的责任,可当高炎定出现在自己视野的那一刻,他就动摇了,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和对方回去,继续徜徉在爱情编织的梦幻里。
然而在他意志动摇的刹那,脑海中又回响起邹大说过的话。
【您是否知道您尚有一血亲在世,他是您兄长的嫡孙,因为您的缘故,他被折去羽翼,掉入泥淖,被人肆意折辱亵玩,不生不死,备受煎熬?】
【您又是否知道,您那皇帝侄儿是个有着何等丑恶心思的昏君!他竟对您这个死了几十年的皇叔心存背德之情不说,又因琬琰与您有五六分相似,他便兽、性大,罔顾人伦,逼、奸远房子侄,将其囚为娈,宠!】
字字泣血,万箭攒心。
明景宸擦干眼泪,故作冷漠地道:“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你现在就死了这条心。你就当我是骗你哄你玩弄你,我不曾对你有过真心,我也不曾对你说过一句真话。今夜就在此割袍断义,一别两宽,之后再也不要相见。”
“你——”高炎定一拳就要打过去,可中途又堪堪停住,“你撒谎!你若真的不爱我,为何要回来管我死活?你若真的不爱我,为何要与我叩拜天地父母,缔结鸳盟?我要你看着我再把方才的话说一遍,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你要与我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你说啊!”
明景宸睫毛颤若蝶翼,手掌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泥土草叶,良久他才抬眼直视着高炎定,抖着嘴唇一字一顿地道:“我与你今夜就在此割袍……”
“是谁与谁要割袍断义?”
“是……是我……明……”那个“明”字散在夜风里,轻不可闻。
高炎定冷笑道:“你看,当你看着我,连话都说不齐全了,你还说不是在撒谎?”
明景宸目光闪烁,“我没撒谎!”
“好!好!”高炎定见他仍在嘴硬,干脆将一物递到他眼前,“你既然说不出口那就做给我看,你就用这条马鞭或勒或打,弄死我。只要我死了,就没人阻止你离开,届时你要去帝京,去戎黎,去天涯海角,都不会有人以命相搏了。”
“来呀!还在犹豫什么!拿起鞭子!杀了我!来呀!”
明景宸见他铁了心不会放自己走,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你非要如此?”
高炎定坚定如铁,“非如此不可,除非我死。”
“好,”明景宸突然对他微微一笑,像朵开在峭壁的花,虽则美若天成,身后却是悬崖绝境,“高炎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何身份来历么?现在我就告诉你。”
“我不姓景,我姓明,日月明。”
高炎定一愣,吞口而出,“你是桓朝宗室!”
明景宸闭了眼复又睁开,自嘲一笑,“是,我是桓朝宗室,还不止于此。我曾被当今天子鸩杀过,我曾拥兵自重,游说各路藩王反抗帝京,我曾生于……广元八年!”
“广元八年……”高炎定难以置信地喃喃。
广元是先帝在位时的年号,广元八年距今已有七十多载。
高炎定嗤笑出声,“你又在撒谎!广元八年?你当我是瞎了么!你的形貌举止哪像一个快要八十岁的老头!你说你游说各路藩王造反,最后被鸩杀?多么可笑,你连谎话都不会编,莫非你还要说你就是五十年前引起‘六王之乱’的宸王么!”他哈哈大笑,可在明景宸凄怆的泪眼中又戛然而止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对,这一定是个玩笑……我是不会信的……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嘴上一遍遍地否定,可脑海里飞掠过明景宸过往种种。
他对帝京和天授帝的好奇和热忱,他自称罪臣可一开始对天下局势知之甚少,他对祖父玄正先生格外推崇,他看到那些字画和那部杂史时的异样,他身上的鸩毒……